守著村莊的母親

新洋豐農業科技股份有限公司 鄧松華

在積玉口開往潛江的車上，我睡著了，忽然醒來，車已到了潛江城，眼前撲面而來的是路面上的廣告牌、廣場上飄揚的旗子、建材店面的招牌，中百倉儲、廠家直銷、鷹牌衛浴、索菲亞定制等文字紛至沓來，許久未回潛江，一瞬間有點恍惚，并感覺陌生。

忽然想到，如果這些文字是我看不懂的德文、法文等，我是不是會更加惶恐，這一刻，我突然明白了母親，明白了她的膽小。對于我們來講，這些文字是習以為常的存在，我們通常根據這些文字不假思索就知道要去哪里，怎么走。可對于大字不識一個的母親來講，這些文字就是一道坎，讓她沒有前行的勇氣。

母親自幼喪父，由外婆一人拉扯6個孩子長大，在極度貧困的農村，讓孩子能吃飽飯并活下來就已是奢望，更遑論讀書了，所以，母親從未進過學堂，完全不認識字。當然，由于家庭極度貧困且弱勢，母親也養成了自卑、寡言的性格。

小學五年級時，我第一次體會到我的母親和別人之間的差距。那次，我們這個鄉村小學居然破天荒地要求開一場家長會。我平常和父親交流得多，總是告訴父親我又新學了什么知識，和哪個小朋友的關系比較好等，于是想讓父親去參加家長會。父親答應我說，他要去糧站交公糧，等交完公糧就回來參加我的家長會。可到了那天，家長們陸續進入教室，我卻遲遲等不來父親，班主任一再催我怎么家長還沒過來，我只得如實相告，并央求老師不要再等了。可老師說，必須要有人來參加，你母親在村子里干活，可以讓你母親參加。沒辦法，我只得跑回家去喊母親，母親正頭系毛巾，將一把把稻草纏成草把，我軟磨硬泡將母親拉到學校。

會議伊始，班主任念了優秀學生的名單，并舉行了一個簡單的頒獎儀式，而我是第一個。在家長們注視的目光中，我上臺領了獎狀和一個精美的筆記本。隨后，老師要求優秀學生的家長發言，我有點期待母親能夠發言。可是我的母親頭上仍然系著毛巾，身上的衣服綴滿了補丁，用手撐著頭，嘴巴里由于牙疼不住地發出嘶嘶的聲音，絲毫沒有站起來發言的想法。老師掃視了一遍家長，點名邀請謝先群的母親發言了。只見謝先群的母親穿著干凈得體的衣服，大方地站起來，臉上笑意盈盈，感謝了老師們的付出，并分享了對于孩子教育的一些做法。那一刻，我感覺到了屈辱，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我的母親與別人的母親怎么差距這么大。

父親生病期間反復叮囑我，母親太老實，平時都是他上街為家里添置居家用品、勞動工具等，而母親膽子小，不敢上街，等他走了一定要照顧好母親，當時我有點不以為然。

現在，我看著撲面而來的文字，某一瞬間，我都會有惶恐，何況是我大字不識一個的母親呢？

有時，同母親聊天，我說我想爸爸，他怎么這么早就走了呢，母親卻說，你比我還是要好點，你成人了，你爸才走，而我連爸爸長什么樣子都不知道。母親雖然是我的母親，但她的一生卻比我苦得多，自幼喪父，沒有爸爸的保護，做什么事情就缺乏勇氣，也正因為沒有父親的支持，于是很小就幫忙做事，幫外婆將大姐拉扯到嫁人，幫外婆張羅著讓哥哥們結婚成家，到最后自己成了“老姑娘”，又受盡哥嫂的白眼。好不容易成家了，又和父親養育了我們三個孩子，從此一切都圍繞三個孩子且沒日沒夜地勞作。

有人說，原諒原生家庭的不完美，原諒父母的不完美，就成長了。是的，與母親相比，我很幸福，正是因為有母親的無私付出與托舉，才有了我的現在，我還有什么資格去挑剔母親的不完美呢？

母親守著村莊，種了7分田的口糧田，屋前屋后的空地上都種上了玉米、黃豆，門前的菜園子里種滿了蔬菜。母親仍然很膽小，不肯走出村莊，母親的眼界也仍然很狹窄，聊天中全是村里的家長里短。可是膽小的母親卻托舉了三個子女，讓她的三個子女不再膽小，讓她的三個子女有勇氣走南闖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