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向陽 韓宏



石峁古城遺址,一直被認為是“石破天驚”的發現。這一座震驚中外的4000年前的古代城市建筑遺址,屬于新石器時代晚期至夏代早期,是目前中國發現最大的史前城址。這一遺址的發現,把我國古代甕城建造技術從漢代直接提前到了4000年前。
石峁,這個文獻中沒有記載的古城,擁有高等級的金字塔般的皇城臺、肅穆震撼的神面石柱,還有強烈的神、玉、巫三位一體的宗教意識。學者普遍認為,石峁古城已經進入早期國家階段。
01一座神秘都邑的極致輝煌
石峁人究竟來自哪里,石峁古城反映了怎樣的社會發展階段和文明程度,在中華文明起源及進程中占據著什么樣的地位?這些問題近年來成為學術界熱議的話題。
從結構上看,整個石峁遺址氣勢恢宏,構筑精良,包含皇城臺、內城、外城三重城垣,內城墻和外城墻呈半包圍狀將皇城臺層層環抱。城內密集分布著大量宮殿建筑、房址、墓葬、手工業作坊等遺跡,城外還有數座線性分布的“哨所”類建筑遺跡,構成石峁城外圍的“預警”系統。整座石峁城的面積超過400萬平方米,相當于5.6個故宮的占地面積。
石峁遺址還發現了內、外兩個甕城,南北兩個砌石夯土墩臺,以及馬面、門塾等,組成了相對完備的防御體系。
考古發掘表明,石峁遺址的外城東門址是中國目前保存最完好、體量最龐大、結構最復雜、形制最規整的城門遺跡,被譽為“華夏第一門”。作為石峁城址的制高點,這里既是控制交通、外防內守的實體屏障,也是石峁統治者構建的精神屏障。這里發掘出的甕城、馬面等早期城防設施,形制規范、設計精巧、建構技術先進、形態成熟,是國內確認最早的同類城防設施,也是我國早期“制度文明”的重要創舉。
一般認為,最早的甕城考古發掘實例是漢代的城障遺址,而石峁甕城的發現,首次將中國最早的甕城實例追溯到了距今4000年前后。另外,馬面最早出現在漢代城墻上,而石峁城址至少發現了10多處馬面遺跡,將中國的城防史和城建史中這種附屬設施的年代,向前推進了2000多年。
陜西省考古研究院院長、石峁考古隊領隊孫周勇研究員表示:過去我們認為甕城、馬面、角臺等是在歷史時期才出現的,但石峁文化把這一年代提前了一兩千年,甕城、馬面等在石峁文化中就出現了,而且形制很成熟。它們在這座4000年前的古城址中就像天外來客一樣突然出現。石峁遺址中發現的這類文明因素,毫無疑問從制度史上促成了中華文明的形成。
金字塔般的皇城臺是石峁遺址的核心區域,在4000年前,這座石頭城中的高等級貴族就居住在這座高臺上,并在這里從事宗教祭祀等活動。皇城臺結構復雜的門址、規模巨大的臺基、氣勢磅礴的石砌護墻、設計精巧的城防設施和數以萬計的玉器、骨器、陶器、口簧、石雕等珍貴文物,無不彰顯著它的特殊地位和性質。周邊地層及遺跡中還出土了玉鏟、玉鉞、玉璜、牙璋、陶器、壁畫和石雕頭像等重要遺物。“藏玉于墻”和“頭骨祭坑”現象尤為引人注目,暗示著石峁城址在中國北方地區社會復雜化過程中,具有的區域政治中心和宗教中心的雙重角色。
石峁壁畫
外城東門址和附近出土的3 0 0余幅壁畫,是迄今中國境內出土的數量最多的史前壁畫,是研究中國壁畫發展史、早期壁畫的藝術特征和制作工藝的重要實物資料。這些壁畫以白灰面為底,以紅、黃、黑、橙等顏色繪制幾何圖案,壁畫由顏料層、白灰層和草拌泥層構成,顏料包括鐵紅、鐵黃、綠土以及炭黑,構圖精美,色彩斑斕。在制作工藝和繪制技法上均與漢代及以后的壁畫相似,這暗示著中國早期壁畫的基本制作工藝和技法早在夏代早期或更早時期就已經基本確立。
藏玉于石
是石峁遺址極為特殊的現象。這些玉器是在城墻修建過程中有意嵌入的,或許表達了石峁統治者企圖通過這一行為寄予這些設施以攮神驅鬼、保護安全的期望,也或與上古時期文獻所見“玉門瑤臺”有關。
頭骨祭坑
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吳小紅教授在石峁遺址采集到1 3 0個人頭骨、動物骨頭和植物樣品。經測定,城墻內部、外部房址及墓葬年代大多在龍山文化晚期至夏代范圍之內,即公元前2200—公元前1780年。頭骨多有明顯的砍斫和燒灼痕跡,這一跡象或與人牲伐祭、燎祭等人祭儀式活動有關。
那么,地位突出的皇城臺到底為何人居住或使用?連續10年的系統考古工作表明,作為石峁城址的核心區域,皇城臺或已具備了早期“宮城”性質,是“王的居所”,也是目前東亞地區保存最好、規模最大的早期宮城建筑,展現了黃土高原上一處神秘王國都邑的極致輝煌。
02超大型史前城址的核心:皇城臺
石峁古城的皇城臺底大頂小,呈金字塔狀,三面護坡石墻環裹著高大巍峨的皇城臺主體,是古城中大型宮殿及高等級建筑基址的核心分布區。那么,它是如何建造的呢?
考古人員發現,石峁古城皇城臺最外圍的石頭墻,是利用自然高地,在小山包四周用石頭一層一層砌筑起來的臺城。這些石頭墻呈層階狀,上面有等距離分布的纴木孔洞,里面還有當年修筑墻體時放置的柏木。這些纴木所起的作用,相當于澆筑混凝土墻時在里面放的鋼筋。可見皇城臺的修筑非常不容易,用了大量土石和木頭,而這些石砌城墻不僅是防御性設施,還具有神權或王權的象征意義。
從布局上看,皇城臺門址自東向西依次由廣場、外甕城、南北墩臺、鋪石坡道、內甕城、主門道等組成。沿門址內的坡道向上攀登,可達皇城臺臺頂。
目前,考古發掘確認了一處規模宏大的建筑臺基,上面分布大量建筑基址,稱為大臺基。其平面大致呈圓角方形,總面積超過1.6萬平方米。考古人員認為,就目前國內同時期的考古發現來看,如此大體量的高臺式建筑基址非常罕見,單就其建筑規模而言,已初具秦漢帝國及后世宮室“上可以坐萬人,下可以建五丈旗”的恢宏氣勢。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大臺基上新發現的石雕,其主題和藝術風格體現了石峁遺址與中國史前其他地區,乃至更大地域范圍的相互影響,反映了石峁先民的精神世界,也說明早期文化交流的復雜性,對后世影響深遠。
大臺基南護墻處最為重要的發現是70余件精美石雕。這些石雕大多出土于墻體倒塌的石塊內,部分還鑲嵌在南護墻的墻面上。絕大多數石雕是刻于石塊一面的單面雕刻,少量為雙面。雕刻工藝以減地浮雕為主,還有少量陰刻、圓雕。雕刻內容大致可以分為神面、人面、神獸、動物和符號五類,其中神面石雕體量較大,雕刻最為傳神。這些平面型石雕應該是當時修建大臺基南護墻時有意嵌入的,與石峁遺址發現的“藏玉于墻”體現出共同的精神內涵。
03?4000年前的制度文明
石峁城址內涵豐富,規模宏大,是4000年前中國北方地區乃至全國范圍內極具代表性的都邑性遺址,是整個東亞發現的規模最大的城址。
皇城臺作為石峁古城的核心區域,僅僅是大臺基北部很有限的一部分考古,就出土了玉器、陶鷹、口簧等4萬件遺物。新發現的70處石雕,包括20多個依然鑲嵌在現有建筑護墻上的石雕圖案,其主題、藝術風格與后來的二里頭文化綠松石“龍”“虎”、商周青銅器的表現形式都有千絲萬縷的聯系。中國社會科學院學部委員、考古研究所所長陳星燦認為,這顯示了石峁古城石雕與中原文化交流的復雜性。
在皇城臺東側偏南位置,石峁先民們修了一個大型門址。這個門址最外圍是兩道南北平行的石頭墻,構成了一個長方形廣場,面積超過2000平方米,被確認為中國史前時期最大的廣場。考古人員認為,皇城臺門址的作用相當于午門,也就是北京故宮紫禁城的正門。石峁皇城臺門址開創了中國都城正門結構的先河。
陜西省考古研究院副研究員、石峁考古隊副隊長邵晶介紹:“我們在總結石峁遺址的意義的時候,經常會說到一個制度文明,石峁遺址有很多種遺跡,是能體現中國制度文明的。我們現在已經完整揭露的皇城臺的門址,最大的一個特點是外面有一個廣場,也就是有這么兩道墻。它告訴我們一個道理,中國都城的正門帶有廣場,實際在4000年前就已經出現了。”
邵晶解釋說,明清紫禁城的正門是午門,午門就有一個廣場,這是距離我們最近的一個制度文明。而我們經常在看古裝戲的時候,會聽到一個詞語叫“推出午門問斬”,為什么要推出午門,不去神武門?因為午門是整個紫禁城的正門,也是整個明清封建王朝最正統的一個地方,在那里,把這些罪大惡極的犯人問斬,是昭告天下,明正法典。而這種制度文明,實際上在4000年前的石峁城,就已經出現了。
可以說,石峁遺址顛覆性改變著學術界關于中國早期文明發展高度的傳統認識,為中國文明的早期形成史提供了新圖標。一直以來,石峁遺址的發現和發掘獲得了諸多考古學界的學術桂冠,在世界范圍內產生了強烈的學術共鳴;同時,也為“中華文明探源工程”輸入了新鮮的血液,成為彰顯中華文明源遠流長、燦爛輝煌的重要載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