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常青
在車站。在機場。在醫院……那么多人
默默等候相逢與離別、冰涼的手術刀與藥丸,
盤旋的鵲鳥,在此刻緘默,
朝暮間的愿望,也在此刻顫抖著,斜倚身體——
此刻。黃昏低垂,黑夜將臨,
能夠想象一朵花正在另外的枝上經歷悲歡,
世界也在泄露一些生活的意義或者無意,
此刻,薄暮停在天外,雪追隨著風緩緩落下。
在等候區,一個人厭倦了來自生命的悲傷,
一個人將與黑暗和解,他厭倦的肉身,
如一條小舟,在時光之河的岸邊搖搖晃晃,
像用無數個夜簇擁著一滴光,等候宿命到來。
茫茫黑暗間,有一張深愛的面孔被記掛,
有一個車站、一座機場、一所醫院,讓春風回到原野,
有一座渡口或碼頭,讓時間的指針回到遠方,
生活最終要去的地方,要么是火焰,要么已是灰燼。
等候區里,一切的愛皆在落日里仰望、傾訴,
世界上所有的美都不過如此,世界上所有的悲哀,
都不如此刻的悲哀……等候——
如一場漫長的病,如生活里一個不停奔赴的烈士。
一個人在等候區,突然想起自己的親人,
突然迫切地需要他們的垂憐,如一首美好與蒼涼的詩,
需要更深的期許,如舊的景象、舊的山水,
似乎一直在等候那永遠也不會出現的未來。
山巔,有永遠的美,也有無盡的虛空,
有一盞不熄的燈,迎向黎明,
在殘舊的經卷里,在呢喃的誦讀中,
生活的草地上開始有了鳴禽和露水。
長河里,有全部的往昔和熱愛,
有遼闊的愁腸和一首失敗之詩,
像撫慰與嘆息,輾轉與忍耐,
今日已無更多的荒涼,辭去逝水。
流年漫唱,但不會收走彼岸,
塵世挽留,煙云涌動,
風生水起處,破敗的一筆將擱置途中,
如同一個真理,一個人需要學習迎送。
在最好的夜晚加入鹽,
在紙的寂靜中加入陰影、眺望和飛行,
也要加入和它們相似的愛,讓沉睡繼續沉睡,
讓萬物和它們一道呼吸、起伏和閃動……
腐朽的光中,一個人恰好遇見了落日,
星宿間,一個人看見鳥獸隱匿的軌跡,
漫漫長夜,一個人在噴泉中加入了音樂,
無辜人間,所有的失敗皆為生活的指南。
寫下這樣一首詩,已耗盡春秋的抱負,
仿佛俗世正在自憐中變舊,
愛別離,樹分叉,神已不在其位,
高處或低處,這首詩更像小小的呼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