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枝賦（組詩）

付 煒

樹葉消失以后

清晨，我走出門外，木椅上

小小的露珠，正盛放著無盡的光束

一些事物新鮮而易碎，另一些

老去如一樁心事，我在熟悉的小徑上

走得很慢很慢，這種慢

使我獲得了對時間的一次命名

何妨想一想，樹葉消失以后

睜開眼睛，視野里閃爍的澄凈

將和永恒一起困擾我們

仿佛寂靜已經精確入微，以至于

我們可以輕易感受到死亡

那種輕盈，如消融在枝頭的回聲

美還沒有在偉大的技藝里熄滅

我們閱讀、做夢，領受疲倦和風吹

隨之而來的，無疑將

會使我們拼貼那本該完整的淚水

它那么晦澀，卻仍是嶄新的

像是從我們身體里滴落的

一小片海

暮春十四行

我信任失落的草地，和草地里羞赧的

時辰，我坐在這里很久了

卻仍藏匿著，詩的命名術，和傍晚七點

漸起的涼風，我不能說的是

記憶拆解我透明的修辭

像是將身體的弧線在寂靜里懸置

盡管我怯于開口辯說，但歧路

在鳥的膝蓋上不停生長著，少年如我

渴望窺見一枚櫻桃核的內心

卻害怕額上的汗珠，砸碎

眼前的一小片暗影

我要如何，如何涌向古老的瞬間

古老的憂喜，在暮春的光束

仍然像你的嘴唇那樣新鮮的時刻

花枝賦

一種嶄新的寂靜通過她被發明。

——博納富瓦

春日色彩遷流，夜來驟雨漸緊

那褪去的，除了音塵和宿鳥

還有事物的凝視，花的驚鴻一掠

像是將我們含在舌尖，又旋即釋放

像蜀江春水，兩岸潮生

我們曾假扮過客，去賞小園芳菲

呵，看風景恰似不斷進餐，剎時

便有飽腹之感，而我們無法察覺的

豐饒，在詞語中獲得新生

諸如逸事在傳誦中愈發迷惑

花枝繚繞，這沉重的榮譽降臨我們

而我們此刻——一無所有

只有我們知道我們該不該沉默

只有花枝還在我們的沉默里醞釀變幻

如果我們折斷它，能否視為

一次自我拯救，如果我們沒有折斷呢

或許，就是它拯救了我們

結伴而行的失語和失落

跌宕自喜

重讀一本舊書，在天氣好得過分的時候

附近的林間路上，春鳥啁啾

我想起赫拉克利特所說的那條河流

但是我忘了，你是否曾和我一同去過

在奏鳴曲濺落的卵石上

訴說生命的頓悟和寂寞

你的手掌在水紋中，閃爍成謎

仿佛隱遁著什么奇跡

那深淵般的奇跡——

正在辨認你我漫長的余生

而此時，細雨落在你的城市

那些灰暗的靜物，盛放著自身的暗涌

譬如你夢中的雪和鹿

在醒來的眼眸中漸次逝去

僅剩下廣袤無邊的畫布，黯淡

旋即衰竭，雨還在下，時辰越來越

潮濕，在眾人漠漠的臉上，我為何看到你

穿越浩大的悲哀，深陷我語詞的內部

并且，不斷下沉，成為我

驟然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