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天鴻
鄉土詩只有在城市才成為可能,正如老家是離開后才有的。這意味著必須離開,離開才有可能看清(身體沒有離開,內心必須能夠離開)。離開后看清靠的是記憶,亦即經歷。而任何記憶或者經歷都必定經過了重構。這,正是生活(素材)轉化為文學作品包括詩的第一個重要環節,否則作品就只是記錄。
作為一個隨機樣本的這一卷鄉土詩,都完成了上述的這個重要環節,雖然有的詩完成得不夠。其中優秀的有王謹宇的《這個春日的下午》、鐘立英的《聽雨》。
《這個春日的下午》技藝相當完美:意象的豐滿來自于抽象(聲音)和具象的轉換結合,表層結構完整(并且生成了深層結構),起承轉合恰當、簡潔、自然,多個跨跳形成詩所必須的內部空間,總結式實質卻是開放性的結尾,這一切創造出了意境和意境中流轉的詩意,并且言有盡而意無窮——我是堅持認為詩必須有詩意的。沒有詩意的只是借用了詩的分行形式而已。
這首詩寫得細膩,并且是春日的下午,但它的內在空間卻遼闊,并且既生機勃勃又暗藏蒼涼。仔細體味,王謹宇這首詩傳達的疼痛既來自于某個特定的鄉野,是他個人的,也是所有地點的(并不局限于鄉村),所有人的(不能感受的人除外)。換言之,這首詩說出的是所有生命的疼痛。由此可見,優秀的鄉土詩不會將自己限于“鄉土詩”。
《聽雨》是另一種寫法:用排比形成結構。技巧是寥寥幾筆的素描。除了朗誦詩、敘事詩,詩用排比是危險的,因為它的同一性,很占篇幅表現力卻很弱。《聽雨》改造地運用排比:非同一性,并且用做排比的合理中隱含著不合理,不合理卻又合理。因此這些排比產生了詩所需要的張力。寥寥幾筆的素描的難度是功力。從《聽雨》來看這幾筆線條是成功的——線條簡潔、斬釘截鐵,很有功力;線條與線條之間是空間,節與節(空間、時間、人)的跨跳形成的也是空間。沒有空間的詩是死的,可以說不是詩。有了足夠的空間,詩就有了詩意有了生命。
在意蘊方面,《聽雨》沒有微言大義,它所有的,就是那不一樣但作者非要說是一樣的雨給人的復雜感觸。
其它各首或繁雜或明快,或樸素,表達的鄉情、鄉愁等等都具有天然的打動人心之力。例如風舞的《我是田野唯一的稻草人》、虛杜的《長流河》、把云波的《斑鳩在野,在戶》等。
但無須諱言,一些詩平面而單薄,內含的思想和情感屬于公眾性質的,技藝也單調甚至單一。即使《長流河》 《斑鳩在野,在戶》也多少是這樣。簡單地說,就是外部多于內部。臺灣新詩在現代詩之后,主流就是平面、思想情感公眾性的鄉土詩。大陸這些年鄉土詩也明顯在復興。這現象的出現兩岸各有原因,其中一個共同原因是我倒推的:從作品思想的非現代性質,可以看出作者不具有現代哲學修養(很顯然,并不是鄉土詩就不能現代)。而古典哲學修養也缺如。更大的問題在于大陸新詩這些年,不論是何種題材,外部多于內部甚至沒有內部因而平面的作品都非常多。
回到鄉土詩這個話題——鄉土只是題材,鄉土詩的作者不能是個業余農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