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片雪花都是憂傷的詞語（組詩）

姜 合

高處的事物

站在樹下，樹上的葉子是高處的事物

站在山腳，山頂的石頭

樹木和寺廟，是高處的事物

站在山頂，云霧、積雪、冰川又是高處的事物

無論站在哪里

太陽、月亮、星星和天空

都是高處的事物

高處有高處的風景，不一樣的風聲

高處也有高處的冷寂和空無

除了天空，沒有比它更高的事物

除了天空，所有高處的事物

都在不停地下落

林中有許多條路

散開的枝條是鳥的路

石頭、草叢是蟲子

蛇和許多其它動物的路

樹木間的罅隙是陽光和風的路

那么多事物在林間行走

并未擋住樹木的路

樹木沿著它們固有的路徑自由行走

而當有一天，一條路修進林子

人們天天去林中散步

慢慢地，路邊的枝條不再茂密

那些逐漸寬闊起來的空間，仿佛是樹木

集體給我們讓開的路

碑

過往的時光將我一次次分割

我在每一處消失，也在每一處

重現或停留，于是一塊塊碑

寂靜地樹立，并將我銘刻

在一塊碑上，我看到花朵

一直開放的花朵，如一個人的面影

鋪滿一條黃昏時的林蔭路，也許月色下的

窗口，但沒人知道這一切，只是此后無數的

歲月里，路一直向前，延伸著美好

在一塊碑上，我看到雪

潔白的孤獨的雪，在沒有人的地方恒久地隱藏

每一片雪花都是我靈魂里憂傷的詞語

每一片雪花都是燭照我生命的光亮

積雪覆蓋大地和河流，那是我一直以來從未間斷的歌唱

在一塊碑上，我看到笑容

從身體里漸漸分離出來的笑容，浮在各樣明暗的

光影里，像甲胄一樣也像武器一樣，抵御著

人世的虛無和寒冷。

和 解

想到大風與樹木

想到河流與山川

想到流水與石頭

而更多地想到我們的一生

有形或無形的疆域中，戰斗

從未間斷地發生，許多陣地

失而復得，而又得而復失

憤怒、掙扎、阻擋、抵抗，抑或不甘

寂靜的呼喊和淚水，然后不斷地投降和潰敗中

終究達成和解，以樹木的彎曲、石頭的光滑

以山體的斷裂，以長久疼痛的忍受

以身體和靈魂領地的一點點割讓

最終，以相守或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