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件標的僅35萬，為何被列為全國性指導性案例

今年5月10日，最高人民檢察院發布了第二十八批共計3個指導性案例，“黑龍江伊春市何某申請執行監督案”位列其中。該案中，一名中學教師已經離婚，卻被法院裁定追加為前夫所欠債務的被執行人，工資也被凍結了。那么，她是否該為前夫的債務埋單？從金額來看，這起案件的標的只有35萬元。為何這樣一起“小案”能夠成為一起全國性指導性案件？該案具有哪些指導意義？

35萬元債務打破平靜生活

黑龍江省鐵力市（伊春市下轄的縣級市）的張某與何某原系夫妻關系。張某做煤炭生意，何某是一名中學教師，小日子過得也算殷實。誰料，2010年間，他們平靜而幸福的生活被打破了。

那段時間，張某因銷售煤炭急需資金周轉，向魏某借了35萬元。后來，因煤炭價格下跌和經營不善，張某在借款到期時未能如約償還。經多次催要未果后，魏某將張某告上了法院。

2012年2月27日，鐵力市法院作出一審判決，被告張某于本判決發生法律效力后15日內償還原告魏某本金35萬元。張某不服一審判決，上訴至伊春市中級法院。伊春市中級法院經審查，駁回上訴、維持原判。2012年8月6日，魏某向鐵力市法院申請執行。

官司纏身加之經濟收入下滑，張某一家的經濟狀況進一步惡化。2014年1月22日，張某與何某協議離婚。

2015年7月30日，鐵力市作出（2012）鐵執字第167-2號執行裁定，以借款系夫妻共同債務為由，裁定追加何某為被執行人，并凍結了何某的工資。

已經離婚為何要為前夫的債務埋單

得知自己被追加為被執行人后，何某向鐵力市法院提出書面異議。

2015年12月28日，鐵力市法院作出（2015）鐵執異字第16號執行裁定，認為婚姻關系存續期間，夫妻一方以個人名義所負債務，除債權人與債務人明確約定為個人債務或夫妻約定婚姻關系存續期間財產歸各自所有外，都應視為夫妻共同債務，故駁回了何某的書面異議。

何某不服裁定，向伊春市中級法院申請復議。伊春市中級法院認為，兩人的離婚協議對財產的處置損害了共同債權人魏某的權益，且何某不能出示相應的證據證明其與張某在夫妻關系存續期間有過“夫或妻一方對外所負的債務，以夫或妻一方所有的財產清償”的約定，也沒能提供張某與魏某的債務系張某個人債務的證據。

2016年4月11日，伊春市中級法院作出（2016）黑07執復2號執行裁定，駁回何某的復議申請。

明明已經離婚了，為何要為前夫欠下的債務埋單？何某認為，鐵力市法院在辦理其與魏某、張某民間借貸執行案件中存在違法情形，決定向鐵力市檢察院申請監督。

為申請人解決“天大的事”

鐵力市檢察院受理該案后，依據2017年2月28日生效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依法妥善審理涉及夫妻債務案件有關問題的通知》（以下簡稱《通知》）中“未經審判程序，不得要求未舉債的夫妻一方承擔民事責任”的規定，于2017年6月28日發出檢察建議書，建議鐵力市法院糾正錯誤并停止對何某繼續執行。

2017年7月26日，鐵力市法院書面回復稱，該案在執行過程中，案件審理程序合法，適用法律準確并不存在錯誤，且伊春市中級法院已作出裁定駁回何某的復議申請，該案不存在缺乏法律依據的情形，檢察建議書建議糾正違法行為不能成立。

鐵力市檢察院第一時間向伊春市檢察院進行匯報，伊春市檢察院經研究認為，必須按規定跟進監督，但在文書上應加強說理和論證，監督理由分為四項：一是將案件當事人的配偶追加為被執行人雖然是法院的通常做法，但并無相應的法律規定;二是說明何某離婚后其個人工資不是夫妻共同財產;三是采納鐵力市檢察院“未經審判程序，不得要求未舉債的夫妻一方承擔民事責任”的建議;四是告知申請執行人魏某，如果認為何某與張某的離婚協議對財產的處置侵犯了其權益，可以通過訴訟途徑解決。

按照這個思路，伊春市檢察院向伊春市中級法院制發檢察建議，認為鐵力市法院的執行行為違反法律規定，應采納鐵力市檢察院的監督意見，理由如下：一是在法律及司法解釋中均無可以追加案件當事人的配偶為執行案件第三人的規定。鐵力市法院（2012）鐵執字第167-2號執行裁定中，所依照的法律條文為民事訴訟法第154條，該條內容為裁定適用范圍的規定，并非可以追加何某為執行案件第三人的法律依據。在原法律及司法解釋沒有此方面明確規定的情況下，《通知》不是對法律解釋進行了修改，而是對原司法解釋如何適用進行了明確，不存在溯及力（法律對其生效以前的事件和行為是否適用）的問題;二是何某與張某離婚后的工資收入明顯不是夫妻共同財產，法院繼續對其執行屬適用法律錯誤;三是鐵力市檢察院依據《通知》中“未經審判程序，不得要求未舉債的夫妻一方承擔民事責任”的規定，建議停止對何某繼續執行的建議正確，鐵力市法院收到建議后仍不糾正，屬適用法律錯誤;四是伊春市中級法院（2016）黑07執復2號執行裁定書認為，何某與張某的離婚協議對財產的處置損害了共同債權人魏某的權益，在執行程序中對此作出認定屬適用法律錯誤。離婚財產協議是否侵害、在多大程度上侵害了魏某的合法權益，應由審判程序予以確認。

2018年6月1日，伊春市中級法院復函，認為鐵力市法院在執行魏某與張某民間借貸糾紛案件中不應追加被執行人張某的原配偶何某為被執行人，伊春市檢察院的建議正確。

據此，伊春市中級法院作出裁定，撤銷鐵力市法院追加何某為被執行人的裁定。之后，鐵力市法院解除了對何某工資的凍結。

本案雖為發生在群眾身邊的“小案”，但對于當事人來說卻是“天大的事”。該案被稱為“黑龍江伊春市何某申請執行監督案”，并被列入最高人民檢察院發布的第二十八批指導性案例。

最高人民檢察院在闡述要旨時指出，對于執行程序中違法變更、追加被執行人的，檢察院應當依法予以監督。

案件雖小，但暴露了審執不分的問題

該案標的只有35萬元，且案情簡單，在全國甚至經濟欠發達地區的基層法院也算是一個“小案”，為什么會列為全國性指導性案例？

據辦理此案的檢察官介紹，在法理層面，審判和執行程序分工不同，當事人的實體權利義務（訴訟法律賦予的權利和義務）應由審判程序予以確定，執行程序通常不應直接確定當事人的實體權利義務，只能依照執行依據予以執行。變更、追加被執行人應當遵循法定原則，對于法律或司法解釋規定情形之外的，不能變更、追加，否則就在實質上剝奪了當事人的訴訟權利，屬于程序違法?！拔唇泴徟谐绦颍坏靡笪磁e債的夫妻一方承擔民事責任”的具體規定，雖然是2017年2月才在《通知》中明確的，但法院在執行程序中追加被執行人的基本原則、程序一直是確定的，這一規定只是對確定夫妻共同債務既有規則的重申。檢察院發現執行程序中法院違法追加被執行人的，應當依法進行監督。

最高人民檢察院第六檢察廳廳長馮小光表示，當前，涉及夫妻共同債務的案件，應當嚴格按照民法典（本刊有售，訂購熱線：027-87927015）的有關規定認定是否屬于夫妻共同債務。既要注重保護債權人的合法權益，又要注重保護未共同舉債的夫妻另一方的合法權益，同時要嚴守法定程序，保障當事人的訴訟權利。如有證據證明可能存在夫妻雙方惡意串通損害債權人利益的情形，應經由審判程序認定，而非在執行程序中直接追加夫妻另一方為被執行人。

黑龍江省檢察院民事檢察部主任李靖海說：“如果本案夫妻可以追加，那么父子可不可以追加？兄弟可不可以追加？朋友可不可以追加？網友可不可以追加？路人可不可以追加？這是用反證法進行推理的。”

李靖海進一步指出，本案的本質就是審判與執行分離問題。通過一審、二審等訴訟程序確定了爭議雙方的民事權利義務關系，執行時則不再重新確定民事權利義務關系，否則審判就失去了應有的意義。執行應當嚴格按照審判確定的內容，運用法律賦予的各種措施予以實現。

該案雖小，但是指導性強。它完美地詮釋了審判和執行的關系，這也為一直以來界限模糊的審判與執行劃清了邊界。

（《檢察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