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潑德戲劇研究的拓新之作

在20世紀的世界劇壇，美國戲劇無疑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尤金·奧尼爾、田納西·威廉斯、阿瑟·米勒、愛德華·阿爾比、山姆·謝潑德、羅伯特·威爾遜等一批劇作家的創作，不僅把美國戲劇推上一個新的高峰，促成了美國劇壇的繁榮；同時，也為美國戲劇贏得了與歐洲劇壇薩特代表的存在主義戲劇、尤奈斯庫與貝克特所代表的荒誕派戲劇并駕齊驅的地位。兼有劇作家、演員、導演多重身份的山姆·謝潑德在半個世紀的藝術生涯中，創作了五十多部劇本、參演過五十多部影視作品，其創作獲得過普利策獎、奧比獎、紐約劇評人獎等諸多獎項，電影表演獲得過奧斯卡最佳男配角提名，被美國評論界譽為美國劇壇和影視界最重要、最有影響的人物之一；然而，由于種種原因，山姆·謝潑德在國內的知名度卻遠遠不如同時期的其他美國劇作家；國內學術界、戲劇界對他知之甚少，研究成果也僅有寥寥百篇之數，這不能不說是一個很大的遺憾。坦率地講這也是國內學術研究、戲劇研究的一大缺憾。前面所說的幾位美國劇作家近幾年已由本人指導的山西師范大學戲劇與影視學院的幾位博士生先后做過博士學位論文；因此，孔瑞老師提出要選取山姆·謝潑德作為她的博士論文研究題目，可以說是與我的想法不謀而合。

選擇從創傷敘事角度切入研究謝潑德，并非趕當前學術界創傷敘事的時髦，乃是出于以下幾點緣由。

20世紀被稱為創傷的世紀，此處所謂的創傷，不僅包括兩次世界大戰、連續不斷的中東戰火、此起彼伏的恐怖襲擊，以及越南戰爭、阿富汗戰爭、9/11事件等波及不同國家、民族甚至全人類的時代性創傷，也包括在美國歷史上的殖民擴張、西進運動、工業化和移民大潮等給社會成員帶來的歷史創傷，以及現代社會家庭分崩離析和倫理關系異化造成的親情創傷、男權暴力下的女性創傷，以及基督教文化與理性文化價值體系崩塌、人們精神無所依憑、失去精神家園的落寞與哀傷，等等。凡此種種，都在包括美國在內的世界各國人民心中留下難于愈合的心靈創傷。因此，書寫創傷，并通過對災難、痛苦和創傷的反思和疏泄，進而療愈創傷，達成審美救贖，就成為時代對于一個有責任、有擔當的作家和藝術家的歷史性召喚。

謝潑德在童年時代由于父親性格急躁乖戾、酗酒成性、缺乏責任感，使他從小就飽受壓抑之苦，而形成其創傷性人格；時代性召喚的外因與具有創傷性人格的劇作家潛意識中被壓抑的創傷情結的發抒欲望的內因相遇合，成為謝潑德書寫創傷的強大動力。謝潑德不僅通過戲劇創作，發抒自己童年內心個人的郁結和痛苦，同時也為集體、民族、國家乃至人類發抒創傷和痛苦。正如本書中作者所言“謝潑德通過戲劇的創傷敘事反思歷史災難，肩負社會責任，踐行創傷見證，言說身心痛苦，尋求療愈途徑，以戲劇藝術回應和展現創傷事件，呈現個體和集體創傷記憶，詮釋時代苦難，反映民族危機意識，體現了身負世界道義和社會良心的知識分子的使命感和人道主義情懷。”不難理解，創傷敘事因此而自然成為謝潑德戲劇創作醒目的標志性特征。

孔瑞博士對創傷敘事理論的關注和研究已有多年，曾先后在《當代外國文學》《當代文壇》《解放軍外國語學院學報》等重要刊物發表多篇采用創傷敘事進行文學批評研究的論文，出版了相關領域的專著，在創傷敘事批評方面可以說是已經有了相當的成果，并在學術界產生了一定影響；因此，她選取謝潑德作為她的博士論文選題，也是一種偶然中的必然。

在本書中，孔瑞博士分別從創傷敘事探因、創傷敘事的主題維度、創傷人物及其敘事功能、創傷敘事的文本特征、創傷敘事的舞臺呈現五個方面展開論題。在第一章“創傷敘事探因”中，作者從主觀、客觀兩方面因素，進行謝潑德創傷敘事動因，亦即戲劇家和戲劇的創傷敘事之間關系的探討；通過創傷敘事的發生學研究，拓展謝潑德戲劇創作的闡釋維度。在第二章“創傷敘事的主題維度”中，作者從家庭創傷、歷史創傷和文化創傷三個方面，對謝潑德創傷敘事主題進行闡述分析，并揭示出三方面之間的內在關聯，即共同指向人類所棲息的靈魂家園的探索和構建。在第三章“創傷人物及其敘事功能”中，作者分類分析家庭創傷展館中沉淪墮落的父親、疏離冷漠的母親、暴力怨憤的兒子三類人物群像，并對不同類型的創傷人物群像及其敘事功能進行深入探究。在第四章“創傷敘事的文本特征”中，作者對謝潑德劇作文本創傷敘事的互文性、元文本、重復性、意象象征等特征進行探討；認為創傷敘事是通過語言文本的言說功能為創傷發聲，在被表現的和被遮蔽的辯證關系中通過敘事策略來尋找路徑，以達到對于創傷的表征和療愈以及對于創傷原因的反思。最后一章“創傷敘事的舞臺呈現”中，作者通過外化創傷的舞臺意象、渲染創傷的聲光效果、隱喻創傷的舞臺場景幾個方面，對作為一個深諳舞臺藝術的劇作家謝潑德在劇本創作中體現出的精巧、高超、富于創造性的創傷敘事舞臺設計藝術進行分析闡述。上述五章內容，層層深入，把謝潑德劇作創傷敘事的方方面面進行了比較全面、深入、系統的研究探討。難能可貴的是孔瑞博士在運用創傷敘事理論對謝潑德的劇作進行創傷敘事研究時，并沒有局限于該理論的既定范式，而是根據研究對象的實際靈活運用、進行創造性發揮，真正做到了理論服務于研究實踐，而不是相反；同時，她還運用多種理論和方法，如互文批評、元戲劇理論、敘事學、文化研究以及文本細讀法等等，輔佐主要的理論和批評方法，進行謝潑德劇作的研究；在運用各種理論和方法進行謝潑德的劇作研究的過程中，并沒有停留在對所研究探討對象的現象層面的分析闡述，而是將之進一步提升到理性的、學理性的高度進行形而上的思考。

在開展謝潑德劇作創傷敘事研究時，孔瑞博士投入大量的時間、精力對有關謝潑德生平、創作、研究的中外文資料進行了廣泛的搜求、整理以及劇本翻譯工作，她先后翻譯了近十部謝潑德后期創作的劇作，并先后兩次前往美國大學訪學，與美國戲劇方面的教授學者交流訪談、查閱圖書電子資料、研讀收集文獻、旁聽戲劇課程、走進劇場觀劇，進行了大量的學術研究活動，從而為她的博士論文撰寫和研究奠基了堅實的基礎。期間她所經歷的艱辛、辛苦是可想而知的。這部書稿就是在博士論文的基礎上完成的，由于種種條件所限，疏漏和不足也在所難免，好在孔瑞博士還年輕，學術的路子還很長，相信她未來的學術之路會越走越好，越走越寬廣，期待她以后取得更大的成就！

作 者： 亢西民，西安翻譯學院特聘教授，山西師范大學博士生導師，中國外國文學教研會副會長，主要從事中外戲劇研究。

編 輯： 水涓 E-mail：shuijuan3936@163.com

附：孔瑞《山姆·謝潑德戲劇的創傷敘事研究》著作簡介

生命遭遇的苦難從來不少，而創傷是生命對于苦難承受的必然，對于創傷選擇無視或是忘記都會無益于人類生命對于完善人性和更好未來的探尋。探究遭遇創傷之后的應對策略和救贖之道是對人類共通的倫理道德、人文情懷和情感心理等問題的關注，而且對于平復或拯救創傷主體具有叩問人性的終極意義。創傷敘事是對災難、痛苦、苦難導致的創傷的銘記和反思，更是在創傷敘事之中尋求救贖和療愈之道的積極態度和不懈努力。戲劇藝術的創傷敘事可以被視為一種審美救贖，戲劇家在運用寫作療法療愈創傷的同時，將個體、集體乃至社會及歷史的創傷記憶通過藝術表達融為一體，同時也為藝術作品的接受者提供了抵達創傷的療愈途徑和“卡塔西斯”般的疏泄平臺，接受者可心生對災難和創傷的同理心和共情感，從而加深對于創傷根源的理解和判斷，并且在某種悲情和鳴中形成努力探求療愈之道的共同體。

《山姆·謝潑德戲劇的創傷敘事研究》一書于2021年6月由中國戲劇出版社出版，該書以山姆·謝潑德（Sam Shepard，1943—2017）戲劇的創傷敘事為研究對象，探究創傷敘事視域下謝潑德戲劇的主題內容、人物形象、文本特征以及舞臺呈現等。山姆·謝潑德是美國當代重要戲劇家，他與尤金·奧尼爾（Eugene O’Neill）、阿瑟·米勒（Arthur Miller），田納西·威廉斯（Tennessee Williams）、愛德華·阿爾比（Edward Albee）等美國戲劇家均榮居20世紀世界戲劇名家之列。謝潑德自20世紀60年代涉足劇壇，戲劇創作一直貫穿到21世紀，一生共創作五十多部戲劇。《山姆·謝潑德戲劇的創傷敘事研究》既包括戲劇主題思想和人物形象研究，也包括戲劇文本和舞臺演劇藝術手法研究，這四個方面錯綜交織，相互作用，交相輝映，共同成為構建謝潑德戲劇的思想內涵和藝術價值的重要因素。本書首先探究謝潑德戲劇創傷敘事的創作成因，即戲劇家和戲劇的創傷敘事之間的關系。繼而從家庭、歷史和文化三個主題維度研究謝潑德戲劇中的創傷敘事內容，家庭創傷主要包括倫理關系異化下的親情創傷，家庭男權暴力下的女性創傷以及孤獨漂泊旅途中的失家創傷；同時謝潑德在戲劇中將宏大敘事與個體創傷相結合，關注殖民擴張、西進運動、工業現代化、移民大潮等歷史創傷主題，以批判、反思和冷峻的風格踐行創傷敘事的藝術見證功能。文化創傷主要從戰爭創傷與英雄主義的悖論，創傷悼歌與政治批判的交響兩方面分析謝潑德戲劇中的戰爭書寫和恐怖襲擊。家庭創傷展館中的沉淪墮落的父親、疏離冷漠的母親和暴力怨憤的兒子成為典型家庭人物群像，不同家庭戲劇人物在敘事中有著相同或相似的角色敘事功能。謝潑德以幽靈形象承載人文關懷和社會批判，賦予與幽靈人物身份相配的行動特權，幽靈人物具有干擾敘事進程的身份功能。無論是創傷主題的表達，還是人物形象的塑造，都必須依托戲劇家高超的文學手法和舞臺藝術。謝潑德在戲劇中精心部署戲劇文本結構，運用互文本和元文本的跨文本敘事特征來升華創傷主題，豐富人物形象，拓展表征創傷層次。同時謝潑德運用語言的意緒言說和幻想文本來模擬創傷記憶，凸顯創傷心理和焦慮情緒。謝潑德戲劇魅力不僅在于戲劇文本中內涵深刻的文學性，更是從文本到舞臺，從案頭到演劇，展現了意象豐饒、諸感通匯、聲光交融、引人入勝的舞臺演劇效果。謝潑德運用豐富的舞臺意象外化人物內心創傷，用看得見的道具象征看不見的創傷心理；通過舞臺演劇藝術來渲染創傷氛圍，增強舞臺上聲、光、色的感官刺激，直接抵達觀劇者感官，引起強烈共鳴，激發觀眾思考。謝潑德還設置意蘊豐富的舞臺場景來隱喻創傷，彰顯戲劇形式獨特的舞臺表現力和劇場藝術魅力。

《山姆·謝潑德戲劇的創傷敘事研究》不僅有益于豐富戲劇藝術美學研究，更有益于激發對于人類苦難生命和生存境遇的思考。謝潑德通過戲劇的創傷敘事言說身心痛苦，肩負社會責任，反思歷史災難，踐行創傷見證，尋求療愈途徑。創傷敘事源于對歷史長河中蕓蕓眾生悲劇性生命存在的關懷和悲憫，以總結反思災難之后的經驗教訓和探尋療愈創傷之道為使命。基于此，從創傷敘事視角研究謝潑德的戲劇作品可以說是基于對于生命的熱愛和尊重，對人類社會道德和情感倫理的關注，以及對探尋療愈創傷之道的使命和責任。

作者簡介：孔瑞，山西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副教授，博士，碩士生導師，美國威斯康辛大學、羅格斯大學訪問學者。主持完成全國高校外語教學科研課題、山西省高校外語教學與研究專項課題、山西省回國留學人員科研資助課題、山西省高等學校哲學社會科學研究課題、山西省教育科學課題、山西師范大學哲學社會科學研究課題、山西師范大學教學改革研究等多項課題。參與國家社科基金藝術學重大項目課題。出版專著1部。在《當代外國文學》（CSSCI）、《當代文壇》（CSSCI）、《復旦外國語言文學論叢》（CSSCI）、《解放軍外國語學院學報》（CSSCI擴）、《山西師大學報》《中國英語教學》《名作欣賞》《光明日報》等國內外期刊發表論文近三十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