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吉直樹《劇場》：不只是一部戀愛小說

摘 要：《劇場》是日本芥川獎獲獎作家又吉直樹的一部重量級作品，作為又吉直樹的第一部戀愛小說受到廣泛關注。這是一部有著又吉直樹自身投影的青春紀念手冊，亦是一幅展示著當下時代日本青年東京追夢現狀的縮略圖。這部作品肯定了特殊人群作為人而活著的價值和意義，給予了這類人群溫暖的關懷。

關鍵詞：又吉直樹 《劇場》 戀愛小說 東京追夢 特殊人群

又吉直樹作為一名寫小說的“80后”搞笑藝人，在日本擁有較高的知名度。2015年，他的第一篇中篇小說《火花》獲得日本最高純文學獎芥川獎，在日本文壇引起很大轟動。《劇場》是又吉直樹繼《火花》之后的另一部重量級作品，作為又吉直樹的第一部戀愛小說受到廣泛關注，一經發行便大受歡迎。初版發行量破例為30萬部，發售一周就決定重印，短短12天銷售量便達6.4萬冊，獲得“oricon周刊書籍排行榜”的“BOOK部門”（綜合）第一名。

一、《劇場》：又吉直樹的第一部戀愛小說

《劇場》是日本芥川獎獲獎作家又吉直樹的第一部戀愛小說，是其繼芥川獎獲獎作品《火花》之后的另一部重量級作品。《劇場》的寫作始于2014年夏天，其執筆時間要早于《火花》，因而被稱作又吉直樹的“原點”般的存在。又吉直樹曾說：“寫了《劇場》開頭的60頁左右就暫時擱置了，然后就著手寫《火花》。”a比起《火花》的迅速完成，又吉直樹在《劇場》的創作上投入了更多的時間，他最終花了兩年多的時間創作出這部意蘊豐富的戀愛小說。

又吉直樹曾戲謔地說道：“這是一部不懂戀愛構造的人寫的戀愛小說。”b“正因為不懂戀愛，才想寫戀愛小說。”c然而，這位自稱“不懂戀愛”的人寫的第一部戀愛小說一經發表，便獲得了50萬冊的驚人銷量，成為破例的暢銷書。2020年由行定勛導演，山崎賢人、松岡茉優主演的同名電影上映，并引起廣泛關注。“《劇場》獻給戀愛過的所有人，曾經追逐過夢想的所有人。《劇場》講述了一段悲傷而震撼人心的、誰都珍藏在心中的難忘戀情。這部永遠留在觀眾心中的戀愛電影，將在新時代誕生。”d

《劇場》的主人公是不賣座的導演兼編劇永田，他和中學時代的朋友一起成立的劇團惡評不斷，完全沒有銷路，加之性格內向、獨來獨往，劇團的成員紛紛離去，劇團瀕臨解散，但他依然摸索著自己堅信的藝術表現方式。一天，他在一家畫廊前遇到了和自己穿著同款運動鞋的沙希，并向她打招呼。沙希雖然困惑不已，但并沒有對永田置之不理，她應邀和永田走進咖啡店。抱著成為女演員的夢想來到東京、在服裝大學就讀的沙希，就這樣開始了和永田的戀愛。沒有錢的永田搬進了沙希的房間，兩人開始了同居生活。該作品講述了在理想與現實中苦苦掙扎的主人公永田和拼命支持他的戀人沙希之間刻骨銘心的七年戀愛故事。從相遇到戀愛，從戀愛到分手，小說以戀愛和話劇為主軸，描述了一段令人難忘的戀愛故事。

二、《劇場》：又吉直樹的青春紀念手冊

又吉直樹曾說：“對于自己喜歡的小說，即使是別人寫的，我也會一邊想著這是自己，一邊產生共鳴。要是我自己寫的小說，要說我對主要登場人物完全沒有共鳴那是不可能的。”e在《劇場》主人公永田身上，又吉直樹在有意或是無意之中投射了自身的身影，具體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青春年代東京追夢的相似經歷。《劇場》的主人公永田，受到初中認識的朋友原野的啟發，對演劇產生了興趣，開始寫演劇劇本。高中畢業后，他和原野一起來到東京，組建劇團“おろか”，開始東京追夢之旅。又吉直樹在《東京百景》中曾提到，他18歲那年來到東京，這和永田當時的年齡剛好相仿。來到東京后，又吉直樹組建了“線香花火”組合，之后與好友綾部祐一起組建漫才組合“Peace”，該組合于2010年開始走紅，其東京追夢之路經歷了長達十二年的無名奮斗時期。又吉直樹在接受采訪時，曾被問及自己對青春時代有著什么樣的感受，他說：“二十歲左右的時候，來到東京，不習慣東京環境，自己實力不強，勉強上上電視節目，什么都做不到，感到很不甘心……20代（20—29歲的人群）的前半段不快樂，整體上彌漫著沉重的氣氛。20代的后半段，自己有了表現的空間，變得快樂起來，自由度很高。”f又吉直樹從18歲去往東京，到20代的前半段，剛好為七年時間，這與《劇場》七年的時間跨度相吻合。

第二，極度貧困的追夢歲月。《劇場》中，永田的劇作在網上惡評如潮，客源很少。他生活拮據，靠打臨時工為生，租住在最便宜的鐵路旁的公寓里。年輕時的又吉直樹也有著相似的經歷，據說剛來東京的時候，他連打工的面試都沒能通過，半年里他的體重下降了10公斤，在極度貧困的日子里喘著粗氣。他曾經“住在沒有浴室的公寓里，在沒有空調的房間里讀太宰治。既沒有錢玩，也沒有錢去別的地方，只能慢悠悠地走著，和朋友聊天打發時間”g。他還說過，在最初的六年里，一分錢也沒拿到。

另外，在《劇場》中的某些細節之處也可發現又吉直樹自身的投影。首先是永田這一主人公的人物設置：“迄今為止，自己讀過各種各樣的小說，每次都會把主人公和自己重疊在一起來閱讀，要說自己寫的小說里的主人公是與自己完全不同的人，這是不可能的。”h又吉直樹在一次采訪中被問及是否認為自己和永田很像時，他回答道：“雖不像永田那樣全面地表現感情，但這種感情的部分我和他很像。永田對別人的才能會直接表現出嫉妒，這是他被討厭的主要原因，但我很喜歡。我自己不管是寫文章還是寫小品，只要寫進作品，很多東西都容易被感情化，我想這是因為我曾經也有很強的嫉妒心。”i其次，在沙希這一人物的設置上，又吉直樹加入了自己理想中的女性的部分元素。又吉直樹曾談起自己喜歡的女性類型，說道：“讓人抱有希望的人，如果用她的感覺去看世界會很開心。在我煩惱的時候，她的一句簡單的安慰，便會使我的內心得到寬慰，這樣的人比較好。”j《劇場》中，沙希是一個愛說愛笑的女孩，她溫柔可愛、善解人意，與永田的陰郁、沉悶形成鮮明的對比。她的陪伴給永田孤寂、焦灼的內心帶來了溫暖和撫慰，讓永田重新燃起對生活的希望。

三、《劇場》：日本青年東京追夢的縮影圖

又吉直樹曾說：“優秀的小說，雖然描寫的是個人，但總覺得能看到整個社會。或者，雖然看起來是在談論大事情，但從中也可以看到生活在那里的人們的個人生活。只從大視角寫的東西，模糊不清而沒有可信度。相反，如果只寫個人的心情，卻看不出產生這種感覺的社會背景，那也會給人留下不可信的印象。”k《劇場》便是這樣一部優秀的作品，雖然描寫的是兩個普通青年的戀愛，但能看到當下時代日本青年東京追夢的現狀。

在日本，有“東京一極集中”現象。所謂“東京一極集中”，是指日本的政治、經濟、文化、人口等社會資本、資源集中于東京各區或者首都圈的狀況。日本總務省統計的住民基本臺賬人口移動報告顯示，1955—1970年，日本東京圈每年有超過30—40萬人口流入；1980—1990年，東京圈的流入人口再次超過流出人口，并在泡沫經濟之前的1987年達到峰值，當時的凈流入人口超過16萬人；2000年之后，人口流入東京圈的速度雖然有所放緩，但仍在持續；2011年之后，增加趨勢明顯。l從年齡段來看，東京圈流入人口多為日本年輕人。據總務省統計局住民基本臺帳人口移動報告統計，遷入東京圈的半數以上人口是15—19歲、20—24歲的青年人，大多是因為上大學或大學畢業后留在東京就職。m有六成以上的東京圈遷入者之所以選擇在東京工作是因為東京有可觀的工資收入，以及在東京能找到自己感興趣的工作。一般來講，東京企業良好的發展前景受到了日本男性的青睞，東京完善的育兒、護理制度體系則吸引了更多的日本女性。在日本，許多青年人對東京都滿懷憧憬，甚至出現了“東京信仰”這一日語表達。

《劇場》中的永田和沙希都是東京流入人口的一員，坎坷的逐夢之路、貧困潦倒的生活狀態、甜蜜與苦澀的戀愛經歷，他們在東京生活的點點滴滴都是東京流入人口在東京生活的部分縮影。東京流入青年的悲與喜、苦與樂在《劇場》中得以淋漓盡致地展現，可以說，《劇場》的故事是日本青年東京追夢的縮影。又吉直樹在描寫東京追夢青年的同時，對這一時代的社會真實面貌進行了客觀的呈現。“沒有考慮過要通過文章表述來預見時代，也完全沒有要駕馭時代潮流和趨勢的心情。只是，只要自己活在這里，若想描繪自己，就會描繪出現在的時代。”n

四、《劇場》：對特殊人群的溫暖關懷

此處的特殊人群是指難以獲得共鳴的人群，即主人公的行為方式難以獲得他人的理解，其處境和遭遇難以博得周圍人的同情。他人往往在情感上難以對其產生共鳴，甚至產生反感、唾棄。《劇場》的主人公永田便是一個難以讓人產生共鳴的人物。他對同事的意見和建議不僅充耳不聞，還反唇相譏；對沙希媽媽寄來的包裹，出于可憐的自尊心而惡意詆毀；對于沙希對他的包容和理解，多次冷漠走開甚至出軌背叛。然而，作者并沒有對其徹底地否定，亦沒有對其進行貶低和詆毀。又吉直樹的高超之處就在于，一方面，他刻畫了被現實社會所震懾，時而焦躁、時而迷茫卻不得不生存下去的人的“軟弱”和“悲哀”，關注著人性深處的嫉妒、懷疑、自私、卑鄙等負面因素；另一方面，他不過分嚴肅，亦不絕望悲觀，帶著些許的寬容和肯定，賦予了這類人群生存下去的理由，給主人公黑暗的處境開了一扇窗，帶來了些許光明和希望。文藝評論家藤田直哉曾說：“又吉直樹能把人類心理的缺陷用語言清晰地描述出來，真是可怕的才能。我感覺他和能把人類的卑鄙、狡詐、不合理都清晰地描繪出來的三島由紀夫很相近。如果過于清晰地描繪自己和他人的心理的話，人會變得討厭，但是又吉先生的作品里卻是柔和而不銳利的視線，還有一種想要肯定的幽默。”o

又吉直樹所描繪的世界，肯定了難以獲得共鳴的人群作為人而活著的價值和意義，賦予了這一類人群溫暖的關懷。對于“難以獲得共鳴的人”，又吉直樹曾說：“他們對自己嚴格，不希望得到原諒，不希望引起同情。在讀后感中，經常會出現‘有共鳴’或‘沒有共鳴’的說法。有共鳴=有趣，沒有共鳴=無趣，這樣的看法很流行。但我想表達的是，即使是難以獲得共鳴的人，也可以活著。”p

《劇場》于又吉直樹而言是非常重要的存在。關于《劇場》，又吉直樹曾說：“對我來說是不得不寫的重要主題。從開始寫到完成花了兩年多時間。說來奇怪，有好幾次，這本小說都給正在寫作的我帶來了莫大的鼓舞，我一邊小聲說著‘謝謝’‘對不起’一邊寫了下來。”q《劇場》為我們深入研究又吉直樹這位芥川獎獲獎作家、近距離探究當下日本年輕人的戀愛與夢想、多視角了解日本特殊人群的現實狀況提供了不可多得的新鮮素材。

ac 引自又吉直樹訪談，見網址：https：//www.shinchosha. co.jp/gekijou/.

b 引自又吉直樹對《劇場》的評論，見網址：https：//movie. jorudan.co.jp/news/jrd_190716_01/.

d 引自電影《劇場》的宣傳語，見網址：https：//gekijyomovie.com/.

e 石田諭：《又吉直樹：我不太高興，因為年輕的時候經歷過誤會》，見網址：https：//gendai.ismedia.jp/articles/-/67874.

f 神田桂一：《又吉直樹采訪：同世代藝人〈火花〉，第二部作品〈劇場〉用戀愛描繪青春》，見網址：https：//tsutaya. tsite.jp/news/book/35530188/.

g 引自東京百景（又吉直樹），見網址：https：//ameblo.jp/ clover-heaven-door/entry-12273532019.html.

hijp 引自又吉直樹采訪，見網址：https：//oggi.jp/191537.

kn 橋本倫史：《又吉直樹為什么寫小說，小說能改變世界嗎？》，見網址：https：//bunshun.jp/articles/-/11028.

lm 此數據引自日本總務省統計局：《住民基本臺賬人口移動報告》，見網址：https：//www.stat.go.jp/data/idou/.

o 引自文藝評論家藤田直哉對《劇場》的評價，見網址： https：//www.excite.co.jp/news/article/E1496997178356/.

q 《又吉直樹小說第二彈，非寫不可的重要主題》，見網址：https：//news.livedoor.com/article/detail/13088879/.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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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又吉直樹.火花[M].東京：文藝春秋，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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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楊冠穹.又吉直樹：從搞笑藝人到小說家[J].文學報，2017（6）.

[6] 曾逸天.又吉直樹《火花》：人生最重要的是想象力[J].文藝報，2017（6）.

作 者： 李琳琳，內江師范學院講師，研究方向：日本文學、日語教學。

編 輯：趙斌？E-mail：mzxszb@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