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先鋒文學發軔期的后現代主義特質

王偉強 周青民

摘 要：西方文藝思潮對中國當代的新時期文學的影響是巨大的。當代的中國文學在經歷了一段“沉悶”的歷史時段之后，新時期文學逐漸呈現出一種多元化的發展態勢。20世紀80年代中后期，以馬原、洪峰、余華、葉兆言、孫甘露、北村等一批作家們以獨特的創新精神對文學作品進行大膽的文體實驗與技術探索。尤其是在文本的敘事中排解了以往傳統創作意義統一構成和終極價值存在的可能性。說到先鋒文學，我們首先想到的必是作家馬原，他以著名的“敘事圈套”在當代文壇影響巨大。當然，中國當代的先鋒派小說家的寫作技巧并不是完全自我建構的，在某種意義上是受到西方后現代主義思潮的影響的。在現有的一些研究中，一些學者通常把先鋒派文學與現代主義相聯系而忽略了西方后現代主義對它的浸染。其中，馬原的《岡底斯的誘惑》正是以文本形式的碎片化和意旨的朦朧性與后現代主義達到了某種程度上的契合。

關鍵詞：先鋒文學，后現代主義，《岡底斯的誘惑》，破碎；朦朧

引言

提到后現代主義，當然不能避開現代主義。早在19世紀后期的歐洲，隨著第二次工業革命的興起，現代化的城市與工業文明逐漸打破人類千百年來的文化傳統，資本主義工業文明逐漸繁榮壯大，因此人的主體性地位被削減。發達的科技建造了大量的武器并在戰爭中奪去了億萬人的生命。西方社會中的自由、民主、平等與博愛的思想遭到冷酷的摧殘。西方文明因此面臨著巨大的危機。一些人的思想便體現出了一種消極悲觀的、荒誕的、頹廢的特性并反映在哲學、藝術、文學、政治等領域中。所以，現代主義是一個復合型命題。先鋒小說是在荒誕、悲觀的基礎之上表現出一種非象征化的特點。學者趙一凡在《西方文論講稿》中也闡釋道：“批評界的責任便是要界定現代與后現代的關系，同時說明其形式差異。而這方面最大的差異，莫過后現代文藝的反敘事、反表征?！盿所以，先鋒文學是帶有一定后現代主義特質的。

一、顛覆傳統敘事：碎片化的文本結構

“我們稱之的‘先鋒派’的那個創作群落（他們主要包括：蘇童、余華、格非、孫甘露葉兆言、北村等）是在20世紀80年代后期步入文壇的，他們不僅面對著‘卡理斯瑪’解體的文明情境，而且面對著新時期危機的文學史前提——這就是他們無法拒絕的歷史和現實。”b這里所說的“卡理斯瑪”（charisma）西方學者用它來指具有創新精神的人的獨特創作風貌。面對著這樣巨大的時代壓力，先鋒小說家們表現出一種叛逆背離的姿態。與傷痕文學、反思文學乃至尋根文學相比，興盛于20世紀80年代中后期的中國先鋒文學在藝術和文體的實踐上做出大膽的探索和創新，其主要特征，即逃避理性：正因為這是一種反理性的表征，它才采用一種極端化的寫作手段，熱衷于“隨著感覺”的個性體悟。在洪峰《瀚海》中，作者以一種自如的口吻寫道：“下面我講一個故事。這個故事也許和二哥無關。在某種意義上講，是一個戰爭與愛情的故事?！眂這與讀者心理預期同步的，一種看似常規卻又非同凡響的寫作形式正是以一種先鋒性、前衛性體現了作家們的獨具匠心。

馬原在《岡底斯的誘惑》中敘述了幾個毫無關聯的故事，而且故事與故事之間相互穿插。這部作品在第一節里似乎就是在說一個遠征隊的探險故事。第二節小說的作者向我們交代了“我”的身份：一位五十歲的作家。第三節主要描繪了窮布打獵的整個過程。第四節主要講述了陸高與藏族女子央金之間的愛情故事。第五、六、七節主要講述了“我”在西藏地區的耳聞目睹。第八節主要描繪了“我”與陸高、姚亮一起前往西藏參觀“天葬”的經歷。第九節主要講述的對象是老作家、窮布、陸高、姚亮一同去尋找野人。第十節繼續介紹了陸高、姚亮與“我”一起來看“天葬”的情節，還安插了“我”撞死一個藏族小男孩的情節。接下來的四節講述的是頓珠、頓月與尼姆三個人之間的愛情故事。第十五節仿佛是作者與讀者們的對話。最后一節分別為陸高和姚亮的詩作《牧歌走向牧歌》和《野鴿子》。在《岡底斯的誘惑》第十五小節中作者這樣寫：“故事到這里已經講得差不多了，但是顯然會有讀者提出一些技術及技巧方面的問題。我們來設想一下。

關于結構，這似乎是三個單獨成立的故事，其中很少內在聯系。這是個純粹技術性問題，我們下面設法解決一下?！眃

作者把這一內容作為單獨一節來講述也正是考慮到了讀者心中所疑惑的問題。并且這樣的一種別出心裁的寫作藝術也與后現代主義的那種交換錯落、碎片化地故事情節敘述不謀而合。這不僅是一種“先鋒”的藝術技巧，更是一種“真誠”的寫作精神。

二、追求新奇旨趣：意義的反表征形式

現代派作品包括普魯斯特《追憶似水年華》、?？思{《喧嘩與騷動》貝克特《等待戈多》、龐德《地鐵車站》等，以一種離奇的、荒誕的、富有象征意味的表現手法在歐美文壇標新立異，獨樹一幟。同時，在中國現代文學的發展進步過程中，以戴望舒等為代表的中國現代派詩歌，甚至20世紀20年代以李金發等為代表的象征詩派。以一種具有感性的態度和姿態來對待客體，使用一種象征隱喻的藝術手法，在主客體交織成一體的過程中，超越了客體的表象世界，傳達出自己內心的各種迷幻和幽微難明的。其中戴望舒的《雨巷》最具代表性。對于新時期文學中的先鋒小說來說，它是具有一定的后現代性的，這不僅在一定的歷史時段中有其合理性，更明顯的是體現在文本意義上契合?，F代主義的這種象征隱喻乃至虛構的表現技巧被后現代主義所顛覆，它一反其道，認為現代主義是一種思維理性的體悟，以此來突出自己的主體意識，而后現代主義確是要復歸世界最真實的底層深處，表現最原始的生存狀態。

“在所有這些故事中都牽涉到一些神秘的、未知的因素，但作者從來不準備告訴讀者這些神秘因素到底是什么？甚至更要緊的，他們是否真的存在？抑或是人的幻覺與臆想？種種疑問在小說中都是沒有結果的，盡管這些故事的敘述方法，都是以很精確的、現實主義式的、甚至是‘客觀的’態度講述出來的?！眅我們會不禁地思索作者終究是在講什么？人性？愛情？藏區的生活圖景？與后現代主義范本《洛麗塔》相類似，先鋒文學中的大部分作品都有一種意義的不確定性，是模糊的，具有朦朧色彩的。在《岡底斯的誘惑》的第十五節作者指出了關于頓月的問題，為什么在后來的情節中頓月卻消失了呢？后來敘述者坦白了真相，頓月因公犧牲了。作者既提出了問題又解決了問題，這樣一種自如的，最接近讀者的寫作方式似乎又把文本的意義回歸到了作品的名稱。這岡底斯的誘惑到底在哪？是藏族青年男女之間的愛情故事？還是姚亮、陸高的詩作？還是去看天葬的故事？作者以一種虛構的現實在述說著平凡的故事。在先鋒文學的其他作品中，例如洪峰《瀚?！贰⑻K童《妻妾成群》等作品都是一種近似敘述者與讀者聊天的方式來進行寫作的。所以在先鋒小說的作品中體現出一種朦朧模糊的，若隱若現的個性體悟與敘述時代的到來。

三、“后現代”視角下作品主題的挖掘

馬原是以一種“游客視角”來書寫現代文明的沖擊下西部古老藏區淳樸的真實的生活畫面。雖然作家馬原在文本中所描寫的幾個故事毫無關聯，但他的書寫對象卻從未離開藏區圖景。所以我們會不禁地思索吸引作者的岡底斯的誘惑究竟是什么？所以，除去作品的敘事與意義研究，《岡底斯的誘惑》的主題同時也值得我們關注。先鋒文學以其文學寫作的創新精神，獨到的情節敘述和意義的模糊性顛覆了傳統的文學觀念。在看似荒誕的、非理性的、破碎的背后卻隱藏著作者對于人性本質與社會、地域生存更為理性的思考?；貧w到作品的最初，最惹人注目的是這誘惑到底在哪？是藏區古老的生存方式、人性的本質、美好愛情的期待多重意義的疊加？

在現代文明與古老藏區文化的交織中，自然純樸的藏區仍保持著傳統的生活方式，作品中的“我”、姚亮、陸高等人組成的探險隊來到遙遠的藏區與頓月主動地去部隊雖然他最初的目的是開汽車，這暗示著在現代文明與傳統的古老藏區文化相交融的境遇下，藏區淳樸的人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同時也預示著古老的藏區文化是否應該堅守？在《岡底斯的誘惑》最后安排了陸高《牧歌走向牧歌》姚亮《野鴿子》的兩篇詩作，究其詩歌內容這是表達一種什么意蘊呢？在西藏這塊神秘而又古老的地域原始的人類生存狀態表現出人類最淳樸的本質，每個人都在默默地堅守著這塊神秘的土地。作家馬原以一個又一個謎一樣的故事為我們展現了古老藏區的生存面貌。馬原是想告訴我們盡管生活是千姿百態，紛繁各異的，但其中卻蘊含著更為豐富深層的意義。在現代文明與古老文化的交融之中，藏區人民對藏族文化的堅守，古老民族強大的生存力量與生命韌性值得處于現代文明的我們追尋與贊揚。

四、結語

在西方后現代主義思潮的影響下，先鋒文學家們以前衛的寫作姿態與創新精神在20世紀80年代顛覆了傳統寫作模式，也是繼20世紀60年代之后的一次大膽的文藝革新。以馬原為代表的先鋒作家們所進行的文體實驗與技術探索是新時期文學一顆璀璨的明星，盡管在20世紀90年代已經逐漸走向沒落，但其給我們的留下的寶貴的文藝價值將永遠是我們民族的一代記憶。在小說情節支離破碎、意義朦朧模糊的境遇下，我們更能感受到對于性、死亡、欲望、暴力等的主題的關注。

a 趙一凡：《西方文論講稿》，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7年版，第39頁。

b 陳曉明：《無邊的挑戰——中國先鋒文學的后現代性》，時代文藝出版社1993年版，第26頁。

c 洪峰：《瀚?！罚骷页霭嫔?988年版，第13頁。

d 馬原：《岡底斯的誘惑》，浙江文藝出版社2019年版，第64頁。

e 陳思和：《中國當代文學史教程》，復旦大學出版社2020年版，第296頁。

參考文獻：

[1] 趙一凡.西方文論講稿[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7.

[2] 陳曉明.《無邊的挑戰-中國先鋒文學的后現代性》[M].長春：時代文藝出版社，1993.

[3] 洪峰.《瀚?！穂M].北京：作家出版社，1988.

[4] 馬原.岡底斯的誘惑[M].杭州：浙江文藝出版社，2019.

[5] 陳思和.《中國當代文學史教程》[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20.

作 者： 王偉強，吉林師范大學文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現當代文學；周青民，吉林師范大學文學院副教授，文學博士，碩士生導師，研究方向：中國現當代文學。

編 輯： 水涓 E-mail：shuijuan3936@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