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當然是藍色的

嚴曉萍

夏天匆匆忙忙離開時，不小心把彩虹散落在山野的各個角落。于是，秋天的山野就變成了一幅色彩斑斕的迷人畫卷。

小木和爺爺坐在山坡上歇腳，清爽的秋風裹著野果和野花的香氣撲面而來。

“好香啊！爺爺，雖然天空是黑色的，但我敢肯定，這風是彩色的，就像您說過的那樣。”

小木仰著臉，使勁想象著風的色彩。從他出生起，他的世界就是黑色的。不止他，他們村莊里所有人的世界都是黑色的。

“不，天空是藍色的，像水一樣透亮！”爺爺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自言自語似的嘟噥著，“除了黑夜，世界上的一切都是彩色的。我的曾祖父還是孩子的時候親眼見到過，他臨終時悄悄告訴了我這個秘密。可惜，那時候我還太小，這么多年過去了，除了天空的顏色，我想不起他說過的那些色彩了。”

“爺爺，那些顏色美嗎？我好想看一看呀！”

小木努力睜大了他那雙從出生起就被一層黑霧遮住的眼睛，可是只看見一片黢黑。他忍不住傷心起來。

一顆淚珠從小木的眼睛里滾落下來，“吧嗒”，滴在他的手背上。

“爺爺，爺爺，您剛才說天空像水一樣透亮，那是不是也像眼淚一樣？”

小木好像發現了一個大秘密，他停止抽泣，驚呼道。

“也許是吧！小木，你要記住，今天爺爺說的這些話，千萬不可以跟別人提起！萬一傳到巨人耳朵里，他會發怒，會懲罰我們的！”

爺爺抬起粗糙的手，愛憐地摩挲著小木的腦袋，又抹去他臉上的眼淚。

“嗯！我知道的，爺爺！”小木懂事地點點頭。

誰都知道，巨人曾經因為一個村民和鄰居聊起傳說中的彩虹，而氣惱地推倒了那個村民家的房屋，并把他抓走了……當時，全村人都以為巨人把他吃了。直到有一天，被抓走的村民偷偷跑回了家。大家才得知他還活著，只是被關在巨人家里做苦工。

總之，一提到巨人，誰都不寒而栗。

巨人從非常遙遠的巨人島來。自從他在山頂住下之后，村民們就不敢再去山里打柴、狩獵。可沒想到，巨人不僅從來沒有驚擾過村民，還常常主動把一捆捆柴送到村口，甚至還救了一個悄悄上山采藥，差點兒跌落山崖的大膽村民。漸漸地，村民們喜歡上了這個看起來嚇人，其實很善良的巨人，他們甚至會為巨人煮熱湯、縫補衣服，大家和諧友好地相處著。

美好的時光總是轉瞬即逝。

一天，巨人莫名其妙發怒了。他瘋狂地吼叫，山上的樹木被震得搖搖晃晃，山下的村莊被震得支離破碎。幸好村民們都在剛剛聽到巨響時，就紛紛逃到村莊的打谷場上，才不至于有人員傷亡。

從那天之后，奇怪的事就發生了。

整個村莊仿佛被一大塊黑布罩住了，那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那是沒了陽光，沒了月光，也沒了星光的黑。

村民們驚慌失措，跌跌撞撞地四處奔走，試圖找到亮光。然而他們最終絕望了。他們終于明白：這黑色是因為他們的眼睛看不見了，是無論男女老少所有人的眼睛，而且連同村子里貓貓狗狗的眼睛，也都看不見了。

更可怕的是，巨人不再下山和村民們往來，甚至不允許人們說起亮光和顏色，更討厭人們回憶色彩斑斕的世界。只要被他聽到，他就會勃然大怒。

人們開始小心翼翼地在黑暗里摸索，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大家漸漸習慣了黑暗里的生活，也似乎忘記了光明和色彩。

從此，那個曾經熱熱鬧鬧的村莊安靜下來了，安靜得好像一切憑空消失了一樣。

只有小木的爺爺沒有忘記。他把色彩的秘密告訴小木，希望小木繼續尋找光亮和色彩，無論多么艱難，也永遠不要放棄。

什么是光？什么是顏色？

小木完全沒有概念，他只知道，那一定是不同于黑暗的、十分美好的事情。

小木常常一個人摸出村口，摸到山邊，想象著他感覺到的每一樣事物的樣子和顏色，水、花、葉，甚至石頭，還有從頭頂倏忽飛過的鳥……可惜，他什么都想象不出來。然而，越想不出來他就越覺得奇妙，越是急切地想知道，想看到。

“嗨！小伙子，你是住在那邊的村子里嗎？這個地方真是太美了！就像在畫里一樣。”

一天，一個陌生人歡快的聲音打斷了小木的胡思亂想。

“噓！”小木嚇壞了，趕緊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示意安靜。這么大的聲音會吵到山頂的巨人。小木急忙抓住了陌生人的手，拖著他往村莊后面的山坡上跑去。陌生人拖著他的大箱子，一路跟著小木。

“哇！原來還有更美的地方！在這里看天空，真是藍得透亮啊！”

陌生人盡量壓低了聲音，但掩不住聲音里透出來的興奮。

“天空真的是藍色的？藍色是什么樣的呢？像水一樣嗎？或者像眼淚一樣？您……您的眼睛看得見光亮和顏色？”

小木好奇地小聲問陌生人，他的心怦怦直跳。

“天空當然是藍色的！像水一樣透亮！當然，眼淚也是透亮的。原來你……你坐下，讓我看看你的眼睛。”

小木安靜地坐著。他并不害怕陌生人，他有非常強烈的預感：這個能看見光亮和色彩的陌生人會幫他找到光亮的出口。

“咦？好奇怪喲！你的眼睛看起來并沒有生病，那為什么眼球上會蒙了一層黑霧？我在行醫生涯里，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病例。”陌生人輕聲說。

“我們村里所有人都是這樣的，一出生就是這樣。”小木聳聳肩。

“嗯？”陌生人顯然對小木的說法感到好奇，“難道是這里的水質或者土壤有問題？”

“是這樣的……”小木壓低嗓音，把村莊的一切，當然最重要的就是把巨人的情況都告訴了陌生人，“先生，您是醫生？那您能幫我把眼睛里的黑霧抹掉嗎？”

“很抱歉，我……不能！我沒有遇到過這樣的病例。”陌生人有些沮喪。

“唉！”小木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不過，我猜想，這一切也許和巨人有關。我倒是想去瞧瞧巨人，如果把他的問題解決了，你們的問題就不是問題了。”

“可是，這么多年以來沒有人敢上山。巨人要是知道我帶回來一個陌生人，會吃了我們的，還會毀掉整個村莊。怎么辦？”

“不要怕！你敢不敢現在帶我上山頂？為了你們能看見藍色的天空，還有美麗的村莊，我們去試試！”

陌生人信心十足。他的一番話掃去了小木心中的恐懼。與害怕相比，小木更渴望看到藍色的天空。

“嘭嘭嘭……”陌生人敲響了巨人的門。

“是誰？是想讓我捏碎你嗎？”門內響起了洪鐘一樣的吼聲。

小木嚇得一哆嗦，藏到陌生人的身后。

“巨人先生，我是一名醫生，剛好路過這里，我可以進來坐一下嗎？”

“醫生？如果你敢騙我，看我不把你捏成粉末！”

巨人“哐當”一下拉開了大門，伸著雙手摸索著走了出來。

很明顯，巨人看不見眼前的一切。

“停下！不要再往前走了，讓我看看你的眼睛。”

醫生爬到巨人身邊的一棵大樹上，伏下身子，仔仔細細地檢查巨人的眼睛。

“巨人先生，我可以治好你的眼睛，不過，我有個條件。”醫生一邊從樹上下來，一邊說。

“快點治好我的眼睛，什么條件我都答應！”

“山下的村子……”

“沒問題，只要我看見了，他們就都能看見！倘若你騙了我，我會毀了整個村莊，當然，你也逃不過！”醫生的話還沒說完，巨人就搶答了。

“放心吧！你一定能看見的。不過，你的脾氣可真夠糟糕的！你先躺下吧，你這么高，我沒法兒給你做手術。”

聽到醫生這么大膽地和巨人說話，小木嚇得腿都軟了。

“哼！”巨人乖乖躺下。

“我現在開始做手術了，你不要緊張，不要害怕，或許有一點點難受。”

小木背過身子，不敢看，他覺得自己的心都快要跳出來了。

仿佛過了有一個世紀那么久，巨人突然大笑起來，驚飛了林子里的鳥。

就在巨人的笑聲中，小木發現自己的眼前一片光亮：“啊！這就是藍色？我看見天空了，看見樹木了，看見花草了，這些顏色都叫什么？我還看見您了，醫生！我還看見了……看見了巨人先生！”他小心翼翼地走到醫生身邊，祈禱巨人不會懲罰他。

原來，巨人的眼睛突然看不見了，過度的焦慮讓他的脾氣越來越暴躁，他在一時的氣惱中用魔法黑霧蒙住了村里所有人的眼睛。在醫生的開導下，巨人懂得了凡事不可遷怒于人，他希望村民能夠原諒他。他把小木高高舉起，感謝他和醫生的勇敢無畏。

山下傳來歡快的叫喊聲和笑聲。

巨人邀請醫生留下來，醫生同意了，因為，巨人和這里的村民都需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