頌歌
我畢業后做了北漂,在陌生的大城市里艱難求生。我媽卻如甩手掌柜,對我概不過問。許是不操心的日子過得太舒坦,她甚至越來越像小孩了。
每次逛街買衣服,她都會問我意見,電話也不打,直接要連視頻。紅光滿面的她在鏡頭里花枝招展,得意地問我“哪件好看”,完全忘了我還在上班,正在被工作狂轟亂炸。工作了幾年,我想買房了,準備認真地和她商量商量。結果她穿著我的舊印花睡衣,歪在沙發上看電視,叼著蘋果說:“買唄,我們掏首付給你。”
“你不問我準備在哪里買嗎?”
“問什么,你自己不會操心嗎?”她換了個姿勢繼續躺。
于是,買房這樣的大事也是我一手操辦的。
但是20多年前,我媽可是個恨不得把我拴在褲腰帶上的溺愛式老母親。別人家的女兒是千金,她視我為1000克拉大鉆石。當然,這般寵愛是有歷史原因的。她是數學老師,孕期還挺著大肚子給學生講課,非常辛苦,胃口也差。那時,她跟我爸擠在狹小的教師公寓里,沒電梯,天天爬5樓。結果,我出生的時候瘦小如鼠,手指細得像面條,她見我的第一眼就哭了,甚至現在提起這事都會心疼落淚。
所以,我從小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是泡在蜜罐里長大的。家里的生活本來是拮據的,但我并不知道,因為媽媽把所有的甜都擠給了我。
那時候,我媽工資不高,我爸做生意賠了錢。然而我升高中后,他們硬是借錢在學校附近買了房,就因為心疼我不想讓我寄宿。買房之后,家里的情況雪上加霜。
高中那幾年,我媽經常去離家幾公里遠的菜市場買菜。“那里走路去也不遠,還能省一塊錢車費。就是塑料袋勒手指,我經常都是腫著手指頭回來洗菜做飯。”這些細節很多年后她才輕描淡寫地提起,卻讓我濕了眼眶。
那個時候我不懂事,直到長大后,從長輩們的閑談中漸漸窺見生活的全貌,陽光背面藏著的斑駁。時過境遷,雖然內心羞愧又后悔,但少時得到的寵愛成為光明的人生底色,使我無憂亦無懼。等我成年,我媽又及時放手,我也漸漸成長為一個經濟、精神獨立的女性,撐起了自己的天。
她舍得放手,緣于一個電話。那時我正在北京實習,自己看房、租房,像螞蟻一樣搬家,蝸居在不到10平方米的小房間,為了省錢開始自己做飯。我從小十指不沾陽春水,連韭菜跟小蔥都分不清,也煞有介事地去菜市場買菜了。那天,我媽打來電話,我接通后,一邊繼續和賣菜的老板還價,一邊跟她說:“媽,我買菜呢,回去再說。”這件事后來成為過年時飯桌上的談資,親戚們都開玩笑說:“哎呀,你都會買菜了,真不敢想象。”
也是從那天開始,媽媽多年來那顆高高懸起的心,終于安穩地落了肚原來女兒已經長大了,還成長得很好。
我們的“身份互換”也隨著我的成長愈加明顯。她愛撒嬌,我則成為勸導和寬慰她的“導師”。漸漸地,媽媽變成小孩了,而我現在是她頭頂的樹,努力變得枝繁葉茂,為她擋住風雨。
今年放假時,我回了家,她抱著被子到我房間,有點害羞地問能不能跟我一起睡。這個時刻她臉上的羞赧讓我恍惚,我小時候,也是這么跟她撒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