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菜“獅子球”

鄧解華

大云有道蘇北名菜獅子球，用糯米飯、油條、瘦豬肉、姜末等混合制成球形，再放入油鍋煎炸，等炸熟裝盤，個個色、香、味俱佳，吃起來酥而不膩。據說，這道獅子球在民間還流傳著一段凄美的舞獅情緣呢。

浙江大云，古時男耕女織，民風淳樸。話說民國初年，忽一日，東云村來了位肩挑籮筐的蘇北漢子，一家以舞獅為業。逢年過節，夫婦倆就身披獅被，帶著兒子為四鄉八鄰拜“四方”、掛“利市”，預祝來年風調雨順，財源滾滾！舞獅時，他兒子頭戴大頭佛面具，腰束彩帶，手捧繡球在前邊逗引獅子。雖然年紀尚小，卻也能舞出各種優美的招式，動作滑稽風趣，被村民譽為“獅子郎”。

村里有個大財主叫潘麻子，心胸狹窄，霸道一方。潘麻子四十歲那年，偶得一夢，見云堆里一只金色獅子，懷抱彩球向他家中投擲，來年夏日，他老婆果然生下一女。那日清晨，剛下了場暴雨，潘麻子推門而出，但見院中，雨后海棠清香猶存，嫵媚動人，恰似一位嫻靜的淑女。就在這時，內房一聲啼哭，他的寶貝女兒便來到了人間。四十得女，把個潘麻子樂得圍著院子轉了三圈，忽然眼睛一亮，便給女兒取名海棠，希望她以后玉棠富貴，貌勝花仙。

潘麻子覺得女兒與獅有緣，所以每年五月初八女兒生日，就要請蘇北人來家里舞獅慶賀。果然，小海棠一見舞獅就高興得似見了久違的親人，小嘴咧開，小手亂舞。到了上學的年齡，小海棠卻生性頑皮，爭強好斗，不愛詩書戀棍棒，有時竟然還女扮男裝跟著獅子郎外出游玩。海棠知道獅子郎家里窮，買不起肉，她就經常偷家里的肉丸子給獅子郎吃。海棠家的紅燒肉丸子和別家不同，里邊除了瘦肉，還加了糯米、油條，姜啊蔥啊等很多配料，放油鍋內一炸，香味撲鼻。每當獅子郎吃到海棠給他的肉丸子，就忍不住直夸，這是天下第一美味。

有一次，海棠又跟著獅子郎出去玩耍。經過一片桑林，海棠望見高高的桑樹上有兩片連體的紅色葉子，在陽光下一閃一閃，像兩只紅蝴蝶。海棠看得不肯離去，獅子郎就爬上十多米高的樹枝上去采桑葉。葉兒長在樹枝的梢尖，樹枝像人的兩條胳膊向外伸展著，越到樹梢越細軟，獅子郎抱著樹枝小心翼翼地向前移動著。站在下邊的海棠看得心驚肉跳，雙手抱胸，默默地念道：“紅蝴蝶你不要飛……”獅子郎慢慢伸出右手，勾住桑葉……就在這當口，潘麻子突然沖了過來，獅子郎一驚，手一松便摔了下來，他趕緊一個鷂子翻身穩穩地落在地上。潘麻子氣得破口大罵：“小赤佬，給我滾遠點！以后不許再找我女兒……”小海棠在潘麻子懷里拼命掙扎著不肯離去，嘴里還不停地哭喊著：“我要紅蝴蝶……”

一個月黑星沉的夜晚，人們都已進入夢鄉，小村變得死一般寂靜。突然，一陣急促的狗吠聲響了起來，幾條黑影幽靈般圍住了獅子郎的家。門隨即被踢開，可屋內卻空無一人。獅子郎一家失蹤了。翌日，小海棠聞訊后哭得像淚人似的。潘麻子急忙勸說道：“別哭啦，以后咱去廣州請黃飛鴻來家舞。”可小海棠卻一個勁兒地搖頭，“不要不要，我就喜歡獅子郎！”見女兒如此固執，潘麻子著實有點兒火了，他沖女兒陰森森地吼了一句：“閉嘴，以后不許再提那個小王八蛋，他們一家都不是什么好鳥！”

光陰似箭，一晃竟過去了十個年頭，小海棠已長成了一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這年開春，村里又來了一位肩挑籮筐的蘇北小伙子，長得年輕、帥氣。小伙子來村里沒多久，便拉起了一個“桃園舞獅班”，舞獅班里有三只獅子：一只是黑須紅面獅，舞姿勇猛雄偉，氣概非凡，人稱“關公獅”;另一只是灰白胡須獅，動作粗獷好戰，野氣沖天，俗稱“張飛獅”;小伙子自己舞的是一只白須獅，步法沉著剛健，威嚴有力，大伙兒都稱其為“劉備獅”。

離五月初八還有半個多月，潘麻子就早早地命管家去請桃園班，不料，小伙子有言在先：窮人的獅子班只為窮人而舞，如果潘家要請，就得免去全村三年地租。潘麻子又著實吃了一驚，想不到這年輕人如此膽大包天，在東云村，竟然敢跟他潘麻子提條論件！小王八蛋，真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你要敢擋我一分風水，我就要掐你十分氣息！他稍作思忖，又把皮球踢給小伙子：只要能讓我女兒高興一回，三年地租不算什么。俗話說“有錢難買千金笑”，自從獅子郎失蹤后，他還沒有看見女兒高興過呢。

夜幕又降臨了，四周萬籟俱寂，小伙子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明天就要到潘家舞獅了，又能見到海棠了，一別十年，不知她過得怎么樣？原來，小伙子就是十年前的獅子郎。獅子郎的父親曾追隨孫中山先生鬧革命，大革命失敗后，他便挑起籮筐，走南闖北，以舞獅為名繼續宣傳革命真理！在東云村那些年，他的行動引起了大地主潘麻子的注意，那晚幸虧他及時離開，要不然……如今，獅子郎也加入了革命隊伍，這次回來，一是要發動群眾和潘麻子斗爭到底;二是想再見見海棠，他一直為她珍藏著一樣東西，不知現在她還喜不喜歡？

一切都準備就緒，按照潘麻子的要求，第一個節目是調草席。地上鋪一張四尺見方的席子，舞獅人在上面做各種動作，就是打滾也不能越席子半步。首先上場的是張飛獅，可他剛走到席子邊就愣住了，只見旁邊放著一只桌子，桌子上點著一支蠟燭。張飛獅一看便明白了，這是東家要舞獅人把蠟燭“吃”下去。舞獅時有個規矩，東家要你“吃”下的東西，等舞完后依然要原模原樣地“吐”出來。可這點燃的蠟燭一到肚子里就要滅掉，稍不留神又會弄斷，正在他進退兩難之際，從人堆里鉆出一個小兄弟，遞給他一盒火柴和一根竹管。張飛獅欣喜地接了過來，對呀！把蠟燭插在竹管里自然就不會斷的，有了火柴還怕它滅不滅，他一個就地打滾便舞上了草席。

獅子郎覺得這小兄弟特別眼熟，可一時又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一陣掌聲過后，第二個節目要開始了。接下來是調彩球，由關公獅表演。調彩球的要求更高，獅子的動作幾乎都在球上完成，一定要舞得靈活穩重。誰知還沒舞到一半，有一個男仆端了碗生雞血走了過來，關公獅嚇得差點兒從球上滾下來。因為此時要是接了就根本無法再舞，如果不接，潘麻子也不會善罷甘休。正在他一籌莫展的時候，關公獅突然看見，那個小兄弟又站在獅子郎邊上沖他直拍口袋。他伸手一摸，自己的口袋里竟有一只油紙袋，于是，他趕緊接過雞血，倒在口袋里。看到這一切，獅子郎拉過小兄弟的手，感激地說：“兄弟，謝謝你！以后有什么困難，只管到桃園班來找我……”聽了這話，小兄弟害羞得像個女孩子似的，滿臉通紅，一扭身又鉆進了人群。

最后，獅子郎舞的是調桌子和走梅花樁。只見場地上高高地壘起十只方桌，邊上又豎起一排梅花樁。此時，王家門的嗩吶隊也過來湊熱鬧，他們一邊吹一邊唱：“第一只桌子四角方，岳飛槍挑小梁王……”歌聲中，獅子郎已舞上了第三只桌子，只見他動作敏捷，快似猿猴。臺下人群雷動，喝彩聲此起彼伏。很快，獅子郎便攀上了第十只桌面，可他還沒站穩，腳下卻似踩到了冰塊，人猛地滑了出去。原來，桌面上涂了一層厚厚的豬油，獅子郎毫無防備。此時已無法挽回，人已重重地摔到了地面上。不想地面上又鋪了不少碎玻璃，刺得他雙腳鮮血直流。

此刻，坐在主席臺上的潘麻子心里樂開了花。他將兩眼瞇成兩條細細的縫，恰似兩把鋒利的匕首。幾天前，他就派人摸清底細了，這個新來的蘇北小伙，就是十年前的獅子郎，真是斬草不除根，后患無窮啊！這一切他早就安排好了，今天，他要讓他們有來無回！他又斜眼看了看邊上的槍手，只見槍手正手握槍把在等待命令。槍手是他花重金從上海請來的，百發百中，彈無虛發。只要他將桌上的茶杯往地上一摔，槍手的子彈即刻就會穿透獅子郎的腦殼。

獅子郎傷勢嚴重，疼得連站都站不起來，那個小兄弟又不顧一切地從人群中撲了上來。他掏出手帕，小心翼翼地為獅子郎包扎傷口。獅子郎知道，自己的任務還沒完成，不能就這樣倒下！獅子郎又掙扎著站了起來，可還沒挪步，就疼得倒了下去。小兄弟心疼得淌下了眼淚，他搶過獅被，奮不顧身地躍上了梅花樁。臺下的鼓聲隨即又響了起來：“第一排木樁站得穩，穆桂英斗膽破天門……”

臺上的潘麻子看得一清二楚，他沒有想到女兒海棠會如此不孝，竟然女扮男裝去幫一個窮小子！他頓時氣得惱羞成怒，暴跳如雷！狠狠的一拳砸在桌面上，把桌子上的茶杯都震得跳了起來，杯子在桌面上滾了一圈，隨即“啪”的一聲掉到地上摔得粉身碎骨。

一聲沉悶的槍聲響了起來，梅花樁上的海棠和獅子郎一起應聲倒下。獅子郎預感到今天潘麻子要下殺手，當海棠躍上梅花樁時，他就不停地在人群中搜索，看有沒有什么異常情況。果然，他發現在墻角的隱蔽處有一支槍的槍口對準了梅花樁上的海棠，于是他不顧傷痛，躍上了梅花樁為海棠擋了一槍。

海棠看見身邊的獅子郎哥哥臉色蒼白，胸口已被鮮血染紅，她急得哭喊道：“獅子郎哥哥，你怎么啦……”

獅子郎睜開眼看著海棠說：“海棠妹妹，你一來我就認出來了。”說著，獅子郎吃力地從懷里掏出一個小紙包，里邊是他整整珍藏了十年的兩片紅桑葉，現在已被鮮血染得更紅了。接過桑葉，海棠淚流滿面，她也從懷里掏出一包紅燒肉丸子，哭著說：“獅子郎哥哥，這是你最喜歡吃的，你快吃一口呀……”可不管海棠如何哭喊，獅子郎已緊緊地合上了雙眼。

后來，每逢清明節，海棠就會燒一碗肉丸子送到獅子郎的墳上。再后來，這段凄美的愛情故事傳到了民間，有位廚師重新加工了這道紅燒肉丸子，并給它起名叫獅子球，一直流傳至今。

選自《山海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