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盛夏,北京后圓恩寺6號院。78歲的國家副主席、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烏蘭夫穿著一件白色的長袖襯衣,坐在老式沙發上。窗式空調靜置著,怕烏蘭夫受涼,沒有開。
全國人大民委辦公室秘書處負責人底潤昆和烏蘭夫的機要秘書康增玉在烏蘭夫的上衣口袋別上一支錄音筆,開始請他做口述,以籌備回憶錄的寫作。底潤昆告訴記者,他當時建議烏蘭夫,在口述環節可以自由地談,在寫稿環節再進行核實和把關。烏蘭夫同意了。
錄音筆打開,烏蘭夫從頭細述。
30歲以前,烏蘭夫并不叫“烏蘭夫”。
1906年,他出生在內蒙古西部土默特旗塔布村一個蒙古族農民家庭。塔布村是一個蒙漢混居的村子,他的父親云明亮是一個莊稼漢,祖父云根元小時候讀過幾天私塾,在村里當“保十戶”。他是在迎春之際出生的,祖父就給他起名“慶春”,上學前,又給他取學名“云澤”。“云”是其家族族姓,但蒙古族的名字常不帶姓,如“布赫”“烏可力”都是名字,在蒙語里是指兩種不同的牛。1941年到延安后,他把名字改為如今人們熟知的“烏蘭夫”,并沿用一生。“烏蘭夫”在蒙語里的意思,是“紅色之子”。
“我這個人從小自尊心就很強,不愿意讓人背地里說我什么,做什么事更是不甘心落在別人后面。”他回憶幼年時說。
在歸綏(今呼和浩特,當時是綏遠省省會)中學求學時,烏蘭夫一米八多的個頭很顯眼,參加游行時總是前面打旗的那一個,還負責帶頭喊口號:“廢除喪權辱國的二十一條!”“愛國民眾團結起來,堅決抵制日貨!”他平時不善言辭,但演講時卻如有神助,滔滔不絕,能把從《新青年》上學的道理都講出來。
1923年,烏蘭夫進入北京蒙藏學校學習。這時,他有了個蒙語名字——烏云達賴。
在這里,他結識了中國共產黨創始人之一李大釗。學校發生了驅趕校長的運動,中共北方區委注意到了,這年冬,李大釗、趙世炎、鄧中夏等人來到學校,通過個別談心、介紹書刊、吸收聽講座的辦法,傳播馬列主義。年底,烏蘭夫加入了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按李大釗的指示創辦了刊物《蒙古農民》。刊物只辦了4期,在他離校時就停辦了。
1925年9月,他轉為中國共產黨員,成為第一批蒙古族中共黨員之一。10月,受黨組織委派,赴蘇聯莫斯科中山大學學習。

1947年,烏蘭夫當選內蒙古自治區人民政府第一任主席
那是他一生中很快樂的一段日子。他學習勤奮,每天晚上12時睡下,凌晨3時就起床學習。他的俄文很出色,還是學校排球隊隊長,經常率隊與同在莫斯科的東方大學排球隊打比賽,幾乎場場不敗。
中山大學伙食很好,有牛奶、雞蛋、白面包、香腸、魚子醬、點心,全是西餐,一日五餐。后來在學生要求下,改成了一日三餐,請了中國廚師做中國菜,中餐西餐自選。
烏蘭夫的俄文名是拉舍維奇。他的同桌叫尼古拉,講一口他聽不懂的江浙話。“這些江浙來的同學,他們關系十分密切,經常在一塊吃吃喝喝,說東道西,反正我也聽不懂,他們既不肯理我,我也不理他們。”
1927年,蔣介石發動“四一二”反革命政變的消息傳到中山大學后,全校師生連夜在大禮堂集會。烏蘭夫是第四個上臺發言的,沒有準備,也沒有發言稿。尼古拉也登臺講話,情緒之憤慨、言辭之尖利,超過了其他任何人,并聲明要與蔣介石斷絕父子關系。直到這時,烏蘭夫才知道,尼古拉就是蔣經國。兩人慢慢熟絡起來。他不愛吃白糖,蔣經國經常偷偷把他的白糖吃掉。
1928年,烏蘭夫從中山大學畢業,在東方大學和中山大學做了一段時間教學翻譯,第二年6月奉命秘密回國。他帶回了一本俄文版《資本論》,從此終身攜帶在身邊。
回國后,烏蘭夫以“云時雨”的名字在綏遠地區從事地下工作,秘密發展中共黨員,培養民族干部。不久后,接任中共西蒙工作委員會組織委員、書記一職。
1931年,“九一八”事變爆發,日本侵略者強占我國東北三省,還盯上了大興安嶺西側的內蒙古。“他們拉攏蒙古族上層人物,企圖在內蒙古成立繼偽滿洲國后的又一個傀儡政權,德穆楚克棟魯普親王(簡稱德王)就是他們的拉攏對象。”呼和浩特烏蘭夫研究中心主任李志明告訴記者,德王本想利用日本人的勢力實現內蒙古高度自治,但在日本人的威逼利誘之下,變得對日本人唯命是從,成了蒙奸。
時任中共西蒙工作委員會三人小組書記的烏蘭夫,想說服德王改邪歸正。1935年冬,烏蘭夫來到德王辦公的蒙古包。當時,德王是“蒙古地方政務委員會”(簡稱“蒙政會”)秘書長。“蒙政會”管轄內蒙古部分盟旗,雖由南京國民政府的何應欽擔任指導長官,但實權掌握在德王手上。他對烏蘭夫說:“這些年為了民族自治,我找過蔣介石幾次,也派人去廣州找正在搞西南獨立的胡漢民、陳濟棠,結果怎樣?他們都是嘴上說得天花亂墜,什么歡迎、支持呀,實質上不給真正的支援。至于歸綏的傅作義就更不用說,天天都想吃掉我們,只有日本人支持我們搞高度自治。”
“既然德王爺如此坦率,也恕老弟一吐為快。我們蒙古族有句諺語叫‘土默川上的狼,善眉善眼地吃人’。日寇占領了東三省之后,一心想吞并中國,變中國為他們的殖民地,難道他們會真心實意幫助蒙古民族獨立嗎?”烏蘭夫誠懇地說。
“我是利用日本的金錢和武器。”
“到時候誰利用誰可就難說了。我冒昧向德王爺進一言,古時中國的秦檜賣國求榮,遺臭萬年,今日的溥儀認賊作父,遭國人唾棄,德王爺如果步他們的后塵,結果會如何,請三思而行。”
德王聽到這話很不高興:“我的主意已定,千秋功罪由我一人承擔,不用別人教訓。”
烏蘭夫見難以挽回德王,就告辭離開。事前,他已經派一批共產黨員打入“蒙政會”保安隊,進行抗日宣傳,爭取了一些進步官兵。與德王面談后,烏蘭夫等人決定起義。1936年2月21日夜,起義隊伍分頭行動,襲擊“蒙政會”稽查處,擊斃處長、德王的親信李鳳誠,打開軍械庫繳獲了武器彈藥,武裝了起義部隊;打開看守所解救了被關押的士兵;搗毀電臺,切斷了“蒙政會”與外界的聯系。
此次起義推遲了日本侵略者的西進日程。起義成功后,起義隊伍和贊同起義的“蒙政會”文職人員近1000人撤離“蒙政會”所在地百靈廟,向歸綏方向行進。
1938年4月底,烏蘭夫接到毛澤東的電報,要他速去延安報告請示工作。他以前一直接受共產國際的直接領導,接到電報后立即騎著毛驢前往延安,毛澤東親自向他布置了工作。
根據毛澤東的指示,烏蘭夫積極做工作,將以百靈廟起義隊伍為基礎組建的蒙旗獨立旅擴編為中國國民革命軍新編第3師(簡稱新3師),他擔任政治部代主任。“云時雨”在部隊的聲望極高,是實際掌握部隊的領導人。這支部隊被中共中央譽為“內蒙古民族中最先進、最大的抗日隊伍”。烏蘭夫領導這支隊伍在鄂爾多斯堅持抗戰,拒日軍于黃河對岸,有效地守衛了延安和陜甘寧邊區。

烏蘭夫在呼和浩特郊區麻花板鄉光星農業社和社員們談心
1937年,德王在歸綏出任偽“蒙古聯盟自治政府”主席,后又合并日本扶植的“察南自治政府”和“晉北自治政府”,在察哈爾省省會張家口成立“蒙疆聯合自治政府”。日本投降后,該偽政府解散。德王后來作為偽蒙疆頭號戰犯,被關押在撫順戰犯管理所,后被特赦。
但德王的追隨者并沒有善罷甘休。他的姨父、原偽蒙疆最高法院院長補英達賚(音同賴),跑到德王的老家錫林郭勒盟蘇尼特右旗,重新“拉起大旗”,于1945年9月成立“內蒙古人民共和國臨時政府”,大造分裂中國的輿論。中共中央派烏蘭夫去解決這個“臨時政府”的問題。
聶榮臻、劉瀾濤等中共晉察冀中央局領導人,出于安全考慮,建議派軍隊隨烏蘭夫前去,可是烏蘭夫認為解決這個問題主要得做思想工作,單槍匹馬雖有危險,卻能顯示誠意。于是,他只帶了幾個人,就向蘇尼特右旗出發了。
補英達賚見到烏蘭夫后說:“建立‘內蒙古人民共和國臨時政府’是蒙古人的意愿,‘臨時政府’是民主選舉的,蘇方、蒙方都同意。蒙古人在北洋和民國時期受漢人欺負,后來又受日本人欺負,已經受夠了。我們剛剛建立起的代表我們蒙古人利益的‘臨時政府’,誰也別想破壞。”
“你所說的民主選舉是什么樣的民主?是哪些人的民主?你所說的蘇聯和蒙古方面同意,具體是哪個人同意的,他能不能代表他們的黨和政府?你所說的蒙古人自己來解放自己,是指哪些蒙古人,是什么樣的解放?”烏蘭夫問。
“怎么解決內蒙古的問題,要等派去外蒙的代表回來以后再說。”補英達賚的態度由趾高氣揚變得有所緩和。
“請你好好考慮我提出的問題,那些問題是怎么回事,你我都清楚,蒙古族老百姓心里也明白。”烏蘭夫補充說。
烏蘭夫又約見了蘇聯駐蒙古副顧問尼古拉耶夫,此人傲慢地說:“我們解放了內蒙古,補英達賚建立的臨時政府是我們同意的,你們應該支持。”
烏蘭夫曾赴蘇聯留學,就用俄語說:“蘇蒙聯軍幫助我們打敗了日本帝國主義,我們表示衷心感謝。但是你們不了解我們中國和內蒙古的情況。我們很早以前就是一個中央集權的統一國家,內蒙古是中國的一部分。對于少數民族問題,我們中國共產黨主張實行民族區域自治。”
尼古拉耶夫固執己見,烏蘭夫又說:“我是中國共產黨中央候補委員,受中共中央之命來這里解決你們支持下的‘內蒙古人民共和國臨時政府’問題。我們黨不主張內蒙古獨立,不同意建這個‘臨時政府’。我的話是代表我們黨中央的。你的意見是不是代表蘇共中央?如果能,請你寫下來。”尼古拉耶夫無言以對。后來,支持補英達賚的蘇蒙聯軍負責人收到馬利諾夫斯基元帥查問此事的電報,態度終于有所轉變。
烏蘭夫還向蒙古族青年知識分子闡述了這些理念,并拿出一張《晉察冀日報》給他們看,上面刊登了漢奸、蒙奸名單,其中就有德王、補英達賚。“團結在我們周圍的絕大多數青年,因為認識到補英達賚是蒙奸,便都愿意進行改選。這樣,我就將一步路,分成了兩步走,先行改選,再創造取消它的條件。”烏蘭夫后來回憶說。補英達賚也同意改選,結果烏蘭夫當選主席,補英達賚也保住了政府委員的職位。
“當選3天后,烏蘭夫就借故將‘臨時政府’遷到由八路軍控制的張北縣,停止了它的活動。過后不久,在張家口成立了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內蒙古自治運動聯合會。‘臨時政府’的多數人員都參加了進來,所謂‘臨時政府’自然就消失了。周恩來總理稱贊此舉為‘單刀赴會’。”烏蘭夫長子布赫曾回憶說。
“臨時政府”只是一個空架子,而1946年初在興安盟成立的“東蒙古人民自治政府”則已經有了自己的軍隊——東蒙古自治軍,也有了自己的政黨——內蒙古人民革命黨。其主席是原來在偽滿洲國擔任興安總省主席的博彥滿都。1946年3月,烏蘭夫等人與該政府代表相約,在熱河省省會承德討論東蒙古的去向問題。
雙方都主張內蒙古統一起來搞自治運動,反對國民政府的“大漢族主義”,但具體怎么辦爭論很激烈。“東蒙古人民自治政府”主張內蒙古自治運動由內蒙古人民革命黨領導,實行“宗藩”式“自治”。中共代表烏蘭夫則主張,中國工人階級是統一的,中國共產黨是全國統一的黨,內蒙古革命必須由中國共產黨領導;中國各民族是誰也離不開誰的命運共同體,只能在中華大家庭中實行“民族平等、民主自治”的民族區域自治。布赫在回憶這段歷史時說:“雙方主談代表翻來覆去講自己的方案,就是達不成共識。”
關鍵時刻,烏蘭夫有針對性地做通了東蒙古主要代表人物的工作。他找到“自治政府”委員兼經濟部長特木爾巴根。兩人都曾留學蘇聯,是舊相識。
“內蒙古人民革命黨曾長期與內蒙古革命脫節,還被共產國際解散。你們如今重新組建這個黨,提出內外蒙合并,外蒙古又不支持,讓你們找中國共產黨開展自治運動。再說這個黨成分復雜,有原偽滿官吏,基本上都是民族上層,不能代表廣大蒙古族人民的根本利益,前途何在?我建議你們解散這個黨。”烏蘭夫說。
特木爾巴根是農民出身,與烏蘭夫的經歷有頗多相似之處,只是走上了不同的民族解放道路。他考慮片刻后回答:“我贊成你說的道理。”
“‘東蒙古人民自治政府’中偽滿時的官吏占一半,群眾怎么會擁護?這個政府還是先撤銷。”烏蘭夫進一步勸他。
“為蒙古同胞的長遠利益著想,是該照你說的做。”特木爾巴根最后問道:“我在蘇聯時是蘇共黨員,請云澤(烏蘭夫)同志證明,能否轉為中共黨員?”烏蘭夫欣然同意,并報黨組織批準。“東蒙古人民自治政府”秘書長哈豐阿,聽說特木爾巴根加入了中國共產黨,也申請入黨,后獲準。
“雙方經過充分討論,思想得以統一。4月3日,內蒙古自治運動統一會議正式舉行。會議決定,撤銷‘東蒙古人民自治政府’,成立內蒙古自治運動聯合會東蒙總分會;內蒙古自治運動聯合會‘統一領導蒙古軍隊武裝’。會議實現了東西蒙的統一,又稱‘四三會議’。”李志明說。會后不久,“東蒙古人民自治政府”撤銷,內蒙古人民革命黨解散。
1947年4月23日至5月2日,內蒙古人民代表會議在王爺廟(今興安盟烏蘭浩特)召開。393名人民代表接到通知后,個個激動不已,有的騎馬,有的坐著牲畜拉的勒勒車,帶著干糧,經過幾天的跋山涉水,從四面八方來到王爺廟,行使有史以來第一次內蒙古各族人民當家作主的神圣權力。會議期間,內蒙古自治政府正式宣告成立,烏蘭夫當選主席,哈豐阿當選副主席,博彥滿都當選臨時參議會議長,特木爾巴根等當選自治政府委員。
5月19日,毛澤東、朱德發來賀電。1949年12月,內蒙古自治政府改稱內蒙古自治區人民政府,烏蘭夫為主席。政府駐地幾經搬遷,最終于1954年遷入呼和浩特。自治區的范圍也幾經調整,于1979年確定了今天的管轄區域。
“在多年的曲折斗爭過程中,內蒙古人民找到了他們自己真正的革命領袖———云澤同志。內蒙古任何一個假仁假義的封建上層人物,在云主席的革命立場、光榮歷史和工作成效面前,迅速失去其影響。”《人民日報》在內蒙古自治政府成立一周年時寫道。
1973年,烏蘭夫在中共十大上當選為中央委員。1975年1月,在四屆全國人大上當選為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
全國人大民族委員會等機構已被精簡或撤銷。周恩來提出,讓全國人大常委會先成立一個民族政策研究組和一個宗教政策研究組,指定烏蘭夫為民族組組長。民族組和宗教組的辦公地點在已停止對外開放的民族文化宮的底層,民族組在西邊一排,宗教組在東邊一排。
1977年6月,烏蘭夫被任命為中央統戰部部長,8月在中共十一大上當選為政治局委員。經批準,他把全國人大常委會兩個研究組的人員帶到了中央統戰部。兩個研究組的工作,有時單獨進行,多數是共同進行。中央民族工作逐漸恢復。
1980年,時任全國人大常委會法制委員會主任彭真提出,全國人大對憲法民族部分的修改和《民族區域自治法》的起草工作,一并由烏蘭夫主持。民族區域自治法起草小組成立,烏蘭夫任組長。
當年夏,烏蘭夫去北戴河休養,把起草小組也帶到了北戴河。彭真帶領憲法修改起草小組也在北戴河,他派秘書許孔讓參加了民族部分的大部分討論。在此基礎上,憲法民族部分的修改首先完成。
回京后,烏蘭夫又召集《民族區域自治法》起草小組成員和有關人員開會,討論草稿。起草小組在北京宣武區的東方飯店工作,很多研討會議也在這里召開,烏蘭夫每天晚上到這里“加班”。形成草案稿后,開始征集意見。
草案稿中有一條:“民族自治地方的企業、事業單位在招收人員的時候,要優先招收少數民族人員,并且可以從農村和牧區少數民族人口中招收。”勞動人事部對這一條有不同意見。原因是,為了解決當時比較突出的知識青年返城待業問題,勞動人事部作出規定,全國企事業單位不許到農村和牧區招收職工。對此,烏蘭夫的態度很堅決。他認為,政策是短期的,法律是解決長遠問題的。勞動人事部回復:完全同意。
對一些重大問題,烏蘭夫親自出面同中央其他領導交換意見。針對憲法和《民族區域自治法》是否寫、怎樣寫“反對兩種民族主義”的問題,他專門寫信給彭真,反映少數民族干部的意見。1954年憲法中寫的是“反對大民族主義和地方民族主義”,但在“文革”中,很多少數民族干部被扣上“地方民族主義”的大帽子被批斗。烏蘭夫認為,這說明實際上主要強調的是“反地方民族主義”。他的意見被采納。改后,憲法和《民族區域自治法》中都表述為:在維護民族團結的斗爭中,要反對大民族主義,主要是大漢族主義,也要反對地方民族主義。
4年間,草案17次易稿,每次烏蘭夫都親自主持。
底潤昆回憶,早在1954年,他到全國人大常委會辦公廳上班不久,全國人大民委就接到了任務,根據《憲法》起草民族區域自治的有關法律。但改到第8稿時,反右斗爭讓立法被迫停滯。因此,連這8稿在內,到1984年5月《民族區域自治法》通過,一共是25稿,前后共30年。
進入晚年,烏蘭夫最關心兩件事:家鄉和回憶錄。他始終記得,統戰部老部長李維漢曾在病中對他感嘆:“我的回憶錄怕是寫不完了,你可要抓緊時間把回憶錄寫出來。不然的話,我們的黨史在民族工作方面就會缺下一塊。”
1986年,時任中國檔案出版社社長的王樹盛接過烏蘭夫口述錄音的整理稿,開始編撰烏蘭夫回憶錄。他幾乎每天都要去見烏蘭夫,給他念稿子。
烏蘭夫晚年十分懷念和他同期入黨的那些戰友。他提到最多的是早年犧牲的兩位烈士,一位叫多松年,是當年北京蒙藏學校少數民族黨支部書記,就義時年僅22歲;另一位叫李裕智,是黨支部的老大哥,犧牲時年僅26歲。烏蘭夫說:“托馬克思的福,我這個人命大。”
1988年底,烏蘭夫住進了醫院,準備做前列腺手術。12月6日,王樹盛去成都開會前去醫院看他。兩人商定,等王樹盛出差回來,再念新一章節的定稿。烏蘭夫說:“我要出院了,你回來了咱們在家里見。”
沒想到,王樹盛到成都的第二天,卻突然從四川省委辦公廳得到消息,烏蘭夫去世了。
當時,底潤昆正在湖北恩施參加一場座談會。發言時,有人給他遞來一張紙條:“烏蘭夫同志去世,請你速回京。”后來,他們得知,烏蘭夫本來要在12月8日上午出院,醫務人員說:“吃完午飯再走吧。”結果,這頓飯沒吃上,他就突然去世了。
至今,底潤昆總覺得想不通、更無法接受烏蘭夫的驟然離世。
也是在烏蘭夫去世的前幾天,習仲勛要去廣東考察工作。行前,到醫院看望烏蘭夫,他見烏蘭夫精神很好,勸他安心治療,等健康完全恢復再出院工作。烏蘭夫也要習仲勛多保重。沒想烏蘭夫病逝一周年時,王樹盛找到習仲勛,請他寫一篇紀念文章,習仲勛同意了。文章由王樹盛起草,寫完后,在統戰部討論。
王樹盛念到“烏蘭夫同志去世,使我失去了一位親密的戰友”時,習仲勛喊了停:“加個‘最’字,是‘最親密的戰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