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日記”,不斷變換的王權背景板

宋慧敏

歷史被戲說之后，很多人迷戀所謂的八卦，并無耐心去辨別真偽。以《還珠格格》為例，實際上，“皇阿瑪”乾隆壓根就沒有遺落在民間的格格，無論是古怪精靈、瞞天過海的小燕子，還是美麗端莊、命途多舛的紫薇，歷史上都查無此人。但清史中真有這樣一位公主，讓乾隆奉為掌上明珠，甘心做一名“女兒奴”。

最小的女兒

公元1775年2月2日，沉寂了8年的紫禁城再次響起嬰兒響亮的啼哭。翊坤宮里，剛從惇嬪升為惇妃的汪氏誕下排行第十的小公主。

乾隆一共有27個孩子，十公主是最小的孩子，她出生時，乾隆65歲。宮中多年未有年幼子女出生，老來得子的乾隆對十公主寵愛有加，不僅指定當時宮里位階最高的妃子之一——容妃為十公主養母，而且在公主的封號和待遇上都多有優待。

十公主未嫁即賜乘金頂轎。《清實錄》中提及：“向來固倫和碩公主，俱乘坐銀頂轎。嗣后固倫公主，著乘坐金頂轎。和碩公主，仍著乘坐銀頂轎。十公主，著加恩亦乘坐金頂轎。”

此外，十公主被破格冊封和孝固倫公主。“固倫”滿語意為天下、國家，“和碩”意為一方。按清朝制度，皇后所生之女才能被封為固倫公主，品級與親王相當；妃、嬪所生或由皇后收養的其他皇親宗室之女，只能封為和碩公主，品級相當于郡王。和孝系妃子所生，但其13歲時被封為固倫公主，這相當于把她當作皇后所生的嫡女一樣疼愛。

老父親日常對公主有多疼愛？朝鮮的《承政院日記》有過相關記載，說乾隆易怒，宦官們做事稍有差池，動輒鞭笞。小宦官們摸透了乾隆的脾氣，每當他發怒的時候，就讓宮女把十公主抱過來，稱公主吵著要找皇阿瑪，每次看到小公主，乾隆都能轉怒為喜。

十公主的生母惇妃是“母憑女貴”的典型，惇妃在生女之前并不受乾隆待見，她是都統之女，入宮后被封為常在，近8年后慢慢晉升為惇嬪，其間還經歷過降位、復封，懷孕之后才被詔封為惇妃。誕下十公主后，惇妃假孕一次，又毆斃一名宮女，乾隆對此大為惱怒，稱“事屬駭見”“從未有妃嬪將使女毒毆立斃之事”，將其降為惇嬪。

滿清的宮女不同于其他朝代，也是從八旗中經過選秀選出來的貴族女子，惇妃就是選秀入宮。因此，惇妃打死宮女是很嚴重的事故，她之所以沒有被廢，與女兒的得寵不無關系。乾隆稱“第念其曾有公主，故量從未減耳。若就案情而論，即將伊位號擯黜。”如果不是顧念她生育了十公主，嬪的位號也難保。

十公主漸漸長大，越長越像父親，且性格活潑開朗，更受乾隆喜愛。《嘯亭續錄》記載：“上甚鐘愛，以其貌類己，嘗曰：‘汝若為皇子，朕必立汝儲也。性剛毅，能彎十力弓。少嘗男裝隨上較獵，射鹿麗黽，上大喜，賞賜優渥。”十力弓相當于現在的117斤，可見十公主的能力強悍。她不但喜歡打獵，而且在這方面有驚人的天賦，混在男人堆里，一點兒也不遜色。而且“你若是皇子，朕一定把江山社稷傳給你，”這是極高的贊美。

送嫁的父親

在十公主6歲的時候，乾隆就為其精心挑選了和珅的兒子作為未來額駙。為此，皇帝“賜名豐紳殷德，指為十公主之額駙。賞戴紅絨結頂，雙眼孔雀翎，穿金線花褂。”豐紳在滿語中是福裕的意思，乾隆希望豐紳殷德能福裕長駐，好為自己最寵愛的小女兒帶來好運。

公主15歲時，乾隆“命固倫額駙豐紳殷德、在御前行走。”同年，公主下嫁。翌年，豐紳殷德兼任散秩大臣行走。此后皇帝對這個額駙也多有加恩，乾隆在位期間，豐紳殷德先后任正黃旗護軍統領、內務府大臣、鑾儀衛鑾儀、正白旗漢軍都統。

婚后的和孝公主，仍在父親庇護下享受著源源不斷的俸祿與賞賜。《清實錄》記載：凡下嫁外藩固倫公主，例支俸銀一千兩。如系在京居住者，即照下嫁八旗之例支給。從前和敬固倫公主，雖系在京居住，而俸銀緞匹，仍照外藩之例支領，年久未便裁減。是以降旨、仍許照舊關支。今和孝固倫公主，系朕幼女，且在朕前承歡侍養，孝謹有加。將來下嫁后。所有應支俸祿，亦著一體賞給一千兩，以昭平允而示嘉獎。

和敬固倫公主是乾隆帝的元配發妻孝賢皇后富察氏所生，因之前的兩個小公主幼年夭折，和敬公主算是乾隆的長女，既是嫡出，又是長女，也很受喜愛。她是第一位下嫁蒙古卻留居京城的公主，按照清朝以往的慣例，出嫁蒙古的公主是不允許長住京城的，但和敬公主不愿離開父母，乾隆與皇后也不愿女兒遠走蒙古，所以婚后公主和額駙色布騰巴勒珠爾一直在京長住。小女兒和孝公主雖未下嫁外藩，但仍和皇后所出的嫡公主享受同樣的千兩俸銀待遇，可見其受寵程度。

不僅如此，乾隆八十大壽的時候，給子女“發紅包”，和孝公主與和敬公主是唯二得到施恩的公主，各賞銀五千兩。乾隆歸政前夕又發了一次紅包，賞賜和孝公主一百兩金子，僅低于皇太子，和皇八子、皇十一子等同。

因為皇帝的偏愛，和孝公主大婚后受到夫家的奉承。公公和珅經常對豐紳殷德耳提面命，讓他務必唯公主馬首是瞻。豐紳殷德對公主，前期可謂敬大于愛。一次冬天雪后初晴，豐紳殷德童心大發，在院子里玩雪，公主看到后，嚴厲責備丈夫已經是成家立業的人，不能一味嬉戲。嚇得豐紳殷德連忙跪下來請罪。公主轉怒為笑，扶起丈夫說，不要像孩子一樣貪玩，以后會陪他一起讀書。

兩人曾有過甜蜜的時光，他們經常勁裝打扮，一同出去打獵。不久，公主誕下一個男孩，可是這個孩子卻不幸夭折，此后公主就不曾再生育。

山巒崩塌之時

隱憂早已埋下。豐紳殷德因為父親和珅勢大，平時頗多驕縱之處，和孝公主看到夫家的貪賄，對豐紳殷德說，我為你憂慮，一旦事情被揭露，不僅你們將身家不保，我也要受到連累。

1799年，乾隆去世。24歲的和孝公主痛不欲生。5天后，官員們紛紛彈劾和珅弄權舞弊。和孝的哥哥嘉慶皇帝即位后，第一件事就是將和珅革職。新皇帝下詔讓和珅為乾隆守靈，不得擅自離開，同時調兵接管了和珅把持的軍機處和戶部，在乾隆靈前抓捕了和珅并把他送進大牢，同時查抄其府邸。之后，和珅在獄中懸梁自盡。

和珅被逮捕下獄后，豐紳殷德被交由宗人府看管，仍承襲父親的伯爵封號。但隨后在其家中搜出正珠朝珠這種臣子不能用的東西，嘉慶非常憤怒，將豐紳殷德的伯爵之位也革去了，只給了散佚大臣的頭銜。

在此期間，嘉慶還是顧及了與和孝的兄妹之情。《清史稿》提及，“和珅得罪，籍沒。仁宗命留資為主養贍。豐紳殷德再賜公爵品級，亦以主故推恩也。”在抄家過程中，豐紳殷德房間的物品基本未動，府內沒收的一些物品也賞賜給了和孝公主，一并搬至公主府。嘉慶七年，因為鎮壓白蓮教得勝，皇帝大賞群臣，因為顧念固倫和孝公主，豐紳殷德也受賞為公爵。

豐紳殷德獲封公爵第二年，和孝公主府曾經的長史奎福向內務府大臣溫布控告豐紳殷德“演習武藝，謀為不軌，并欲害公主，將妾帶至墳園于國服內生女”三項罪狀。經審理，發現只有在國喪期間與妾室生女屬實，豐紳殷德因此被罰閉門思過。

1806年，嘉慶派豐紳殷德到烏里雅蘇臺任職，即今天的蒙古國地域。豐紳殷德在邊塞屢建功勞，但一連串的浮沉變故摧垮了他的精神，苦寒的生活同時摧垮了他的身體。為此，公主多次上折陳情，希望駙馬回京。應公主所請，嘉慶許可豐紳殷德回京療傷，但豐紳殷德不久仍因病去世，年僅36歲。

根據《嘯亭續錄》的記載，和珅被賜死，豐紳殷德英年早逝，公主獨自主持家務10多年，可能是因為操勞過度，1823年，固倫和孝公主于道光三年去世，終年49歲。道光皇帝親至姑姑的墓前祭奠，對于已經出嫁的公主而言，這是一份破格的禮遇。

永壽宮中錦衣玉食、眾星捧月的小女孩，繞在父親身邊嬉戲；木蘭圍場中英姿颯爽、踏花歸來的少女，留下馬蹄蓮的傳說。但這些終不會長久。對于和孝公主來說，能夠用來抵御成年后風霜雨雪的，除了少年時的家庭溫暖，更多的還是她剛毅敏斷的個性。夫家被查抄后，公主府生活困窘，和孝公主曾令太監售賣手串；后期無力供養圓明園賜園，和孝公主懇請嘉慶收回園子，換了6000兩銀子……每一件幸福的“小棉襖”，都會承接人世間的風雨冷暖，并沒有誰能護她一生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