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善強
(廣州市廣播電視臺,廣東 廣州 510091)
汕尾漁歌,俗稱“甌船歌”,是廣東省汕尾地區疍家世代口耳相傳的古老民歌。其生態古老、旋律優美、特色鮮明,富有濃郁的海洋氣息,是疍家人的文化精髓和圖騰符號,具有寶貴的歷史文化價值,被評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據相關文獻記載,汕尾漁歌從宋代就開始傳唱,元明時期在沿海地區廣為流傳,清代從沿海傳唱到內地,達到鼎盛,因此,被音樂界稱為海洋音樂的“活化石”。
汕尾漁歌《漁歌里說——我唱漁歌給黨聽》經歷了汕尾、北京、廣州等地的巡演,獲得一致好評,取得了圓滿的演出效果。筆者對本次演出的燈光設計做了初步的探索,嘗試設計一種與汕尾漁歌演出風格、氣質相符合的燈光效果。
在早期構思時,導演組決定采用戲劇舞臺的展現形式,將原汁原味的漁歌通過藝術的提煉、加工、整合,以組歌的形式濃縮成一部疍家文化史。以漁歌的曲調為本體,以大海的詩篇為牽引,兩者交替融合,構成一部風格獨特,集唯一性、代表性、地域性、史詩性為一體,純粹而飽含真情的舞臺藝術作品。演員都是原生態的漁民,他們的演唱厚實、流暢、濃烈、真情,既有呈現舊民俗的老漁歌,又有歌唱獲得新生后幸福生活的新漁歌。通過新舊漁歌的組合,生動展現疍家的風情禮俗,也唱出了疍家兒女內心深處對偉大的中國共產黨最真摯的感恩。
舞美設計以一種高度大寫意的氣勢,用一條橫向的海岸線分割天空和大海,視覺上開闊大氣。舞臺地面是三組可以變換的基礎平臺,立面是兩塊可以上下運動的灰白色投影背板。簡約靈動的舞美空間結合投影影像,營造海洋、碼頭的形象,抒發或悲傷、或喜悅的情感,讓觀眾深刻感受到疍家的歷史文化內涵。
筆者借用南宋詩論家嚴羽的“羚羊掛角,無跡可尋”的論述,確立演出的燈光美學格調。整體追求燈光隱身于演出之中,弱化光束、光斑這些顯性的痕跡,用燈光色調和亮度的細微筆觸,表現漁歌舞臺靜穆雅致的意境美、漁歌音樂婉轉曼妙的旋律美。燈光含蓄內斂,烘云托月,與音樂、人物、空間、投影高度融合,力求為觀眾呈現一臺別具特色的漁歌作品。
現代燈光之父阿皮亞關于舞臺燈光的第一條主張就是“燈光是音樂的視像化”。他認為,音樂的節奏和細微變化都可以通過燈光而轉化為視覺所能感受到的東西,燈光可以表達音樂的“無可比擬的情感力量”。
由于汕尾漁歌旋律高低起伏不大,以“級進”為主,節奏明快,節拍多樣,呈現出平緩柔和、優美抒情的獨特風格,具有很強的韻律美。因此,燈光和漁歌音樂的關系就要遵循一個原則,即隨著音樂平緩的節奏,燈光淡入淡出,柔化處理,色彩和明暗非常微妙地融入音樂的旋律,讓觀眾幾乎察覺不到燈光的變化。
《尾樓燈盞盞盞紅》一段中(圖1),隨著音樂優美旋律的展開,燈光緩緩亮起,浩瀚的大海在夜色下沉睡。船塢上,借著溫暖的燈籠光,一位疍家婦女邊刺繡邊吟唱,小女兒在她身旁嬉戲。這樣一幅寧靜祥和的畫面,時間仿佛靜止了,讓觀眾感到和諧的天倫之樂。

圖1 《尾樓燈盞盞盞紅》
但在音樂大的節奏點上,燈光要突然變化,形成沖擊力。《送兄出海-1》一段中(圖2),開始時,燈光氣氛只是對海邊自然環境的模擬,出海的男子們隨著勞動號子,升帆劃槳,步調整齊,群體造型猶如雕塑一般。這時,一對新婚夫婦跑著來到碼頭,新婚燕爾就要分別,著實令人感傷。但這又不同于一般的送別,疍家人有“出海三分命,上岸低頭行”的說法,海上捕魚風險極大,男人隨時可能葬身大海,也就是說,這對新人有可能是永別。所以,隨著音樂高潮的節奏點,《送兄出海-2》整場燈光瞬間變成紅色調(圖3),以此表達夫妻之間悲壯的離別之情,令人動容。

圖2 《送兄出海-1》

圖3 《送兄出海-2》
音樂是燈光的靈魂,是燈光變化的依據。燈光只有貼合音樂旋律節奏,才能增強其感染力,從而把音樂的情感力量詩意地表達出來。嵇康曾在《聲無哀樂論》中探討音樂藝術的審美特征,認為音樂本身并無情感因素,而是自然的客觀存在。燈光何嘗不是?燈光本身也不具備情感,有情感的是演員和觀眾。當燈光配合音樂出現在戲劇進程中時,它的情感就產生了,觀眾將移入一種情感給戲劇中的人物,燈光也由此被賦予生命。此時的燈光早已突破視覺上的形象體,上升為一種集體意識承載的情感體。
阿皮亞說:“人們來到劇院,就是為了能親眼看看戲劇行動,因此,演員才是舞臺演出的中心因素,人們所期待的喜怒哀樂感情,也是來自演員”。除了照亮演員,對演員喜怒哀樂情感的表達,燈光同樣功不可沒。燈光還可以表現人物的內心世界、戲劇的情調氣氛。
往昔疍家女兒出嫁后,很難回來與家人相見,有的甚至終生再無相聚。《心焦歌》一段中(圖4),隨著開場低沉悲涼的音樂基調,燈光渲染著蒼茫月色下的海天環境,老父親在悶頭抽著旱煙,母親在幫女兒梳頭,即將成為新娘的女兒開始清唱《心焦歌》,以此表達對父母及家人的感念之情。別離之痛,令人斷腸,此時人物內心的情感是壓抑沉悶的。

圖4 《心焦歌》
當天空出現朝霞,男方迎親的船只緩緩駛來,要將新娘接走,燈光也變得溫暖明亮起來,除了營造喜慶的氛圍,也暗示人們的喜悅之情。《叮嚀歌》一段中(圖5),母親開始清唱《叮嚀歌》,告誡女兒要勤于家務、孝敬公婆、體貼郎君。這是疍家婚禮情感極濃的儀式,燈光也要將情感色彩渲染到極致,助力表現母女在別離之際放下心中塊壘,實現內心世界的交流與對話。

圖5 《叮嚀歌》
燈光的一冷一暖、一暗一明,前后對比,烘托了人物的內心情感,開掘了人物的心理空間,使表演節奏與情緒氣氛得到空前加強,呈現疍家婚禮“浪漫而詩美”的別致風格。
阿皮亞認為,舞臺設計的美學問題主要就是空間造型的問題,因為演員的身體和動作是立體的,惟有立體的空間才能適合。毫無疑問,燈光是舞臺上重要的造型手段,舞臺空間的塑造需要燈光加入其中。
配樂詩朗誦《海·陽》部分(圖6),投影背板上投射日出大海的影像,舞臺地面上三組橫向的半透紗,象征著層層波浪。燈光首先要對投影氛圍進行渲染,達到影像無法實現的色彩飽和度;其次再配合影像畫面,營造舞臺的大氣透視感,像油畫筆觸一樣,一點點塑造空間縱深的透視關系,增強舞臺畫面的空間感。

圖6 《海·陽》
同時,燈光又是舞臺的第四維度,燈光是“活”的。舞臺燈光通過特定狀態的特定變化,將一幅幅舞臺畫面呈現出來。《斗歌-1》部分(圖7),夜幕降臨,月亮初升,疍家人將船挨靠一起,停泊于淺灘之上,相聚一起斗歌,此時的海邊成為歌聲的海洋。斗歌有儀式化程序,熱身之后便開始對唱情歌。《斗歌-2》部分(圖8),月亮升到海中間,燈光也開始變化,后區的天幕波光粼粼,燈籠和漁船在海上蕩漾,左右兩組若隱若現的人群在圍觀,中間粉紅色定點光烘托出正在對唱情歌的青年男女。

圖7 《斗歌-1》

圖8 《斗歌-2》
三維的舞美空間是靜止的,燈光可以塑造它的形態。但燈光的變化加入三維空間中,舞美空間就是流動的。在這個空間中,演員表演、投影影像、音樂旋律就會顯得協調一致。
捷克舞美大師約瑟夫·斯沃博達曾說,“用燈光和投影代替顏料畫的布景,這就是未來”。今天,投影早已成為舞臺上營造時空的主要手段,本次演出也不例外,這也給燈光設計帶來不小的難度。
首先,投影的影像在面光強的時候會被沖淡,即使不是正面光干擾,在很亮的舞臺空間里,各種漫反射的光源也會造成投影畫面飽和度的下降和灰度的上升。其次,減弱燈光亮度讓投影正常顯現,演員的表演又受到影響,人物的面部表情和服飾都會變得灰暗,尤其在群舞場面時,這種現象更加突出。這似乎構成一對永恒的矛盾。
《我是南海捕魚人》一段中(圖9),由于最后區舞蹈演員幾乎貼著投影板,正面光不可運用,這時要選擇帶有切割功能的流動燈,通過側方位的光線,勾勒人物群像的形體,塑造演員的同時,不能有多余光干擾投影畫面。《同唱歌》一段中(圖10),燈光既要兼顧前區群舞演員的照度,又要顧及后區投影的清晰度,需要花大量時間調試人物光和投影影像的亮度比。因為演員隨音樂在不斷進行舞蹈動作的表演,燈光的亮度變化也要不斷進行調整。只有燈光變化處于演員和影像的動態關系平衡中,才能實現舞臺畫面的微妙表達和舞臺時空的自由轉換。

圖9 《我是南海捕魚人》

圖10 《同唱歌》
可見,適當控制燈光投射的區域和光比成為解決問題的關鍵。讓燈光照射的人、物和投影畫面的亮度比,在一個適合人眼觀看的比例范圍,達到舞臺畫面呈現的整體平衡。
綜上所述,“音樂-人物-空間-燈光-投影”多元素結合,呈現新的舞臺視聽樣式。燈光無疑在其中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視聽兩方面都離不開燈光的參與。筆者探索設計的燈光效果對古老漁歌整體呈現起到錦上添花的作用,同時積極觸發觀眾的審美體驗,讓觀眾在劇場中忘我聆聽疍家漁民天籟般的歌聲,由衷贊嘆汕尾漁歌是當之無愧的海洋音樂 “活化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