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義勇自衛救國軍總司令姜一宇致國聯調查團報告書

□ 范國平

（作者系復旦大學歷史學博士，季我努學社社長）

在聯合國歐洲辦事處圖書館下屬的國際聯盟檔案館中，關于中國東北的檔案數量非常巨大。主要圍繞的問題是九一八事變和偽滿洲國問題，部分檔案涉及中東路事件。本期選編的是東北義勇自衛救國軍總司令姜一宇致國聯調查團的報告書。該報告書對日軍侵占東北的戰爭罪行進行了無情揭露，希望國際聯盟調查團主持公道，令日軍撤軍。全文照錄如下，以為史學界之參考。

報告書

李頓爵士、委員長

克勞耳德將軍、委員

麥骙一將軍、委員

希尼博士、委員

馬列斯可特伯爵、委員

哈斯秘書長鈞鑒

久瞻名勛，不勝敬仰，維以德躬綏和，為無量祝。

敬陳者，敝國不幸慘遭日本兵禍，無故橫加侵凌。既亡我東北三省，又占我淞滬重鎮，奸淫殺掠，無所不為。思之淚下，言之痛心。

今貴團為維持人道，主持正義，扶持弱小，保持和平而來，敝國四萬萬人民之歡迎感激不可以言喻矣。

而敝人亦熱烈歡迎之一人。現在日軍鐵蹄下之弱者，是以不揣冒昧，愿將日本占領東北之經過略而陳之。貴團為明了東北實際情形，欲得到實際消息起見，想亦愿樂聞也。

察我東北位于兩強之間，人民鑒于朝鮮之滅亡，頗存戒心。為圖生存計，為保人格計，努力奮發，力圖自強。而張先大元帥作霖圖治于上，三千萬人民努力于下，東北三省井然可觀。

但益觸日人之忌，乃于民國十七年春炸張帥作霖于沈陽三洞橋下，人民以強弱之分，敢怒而不敢言。因念張帥作霖之余德及張綏靖主任學良之雄才大略，于是共同一心。而張主任正大位于沈陽，致日人之陰謀未酬，則上下一氣勵精圖治，輔助中央政府完成統一國家。

各友邦皆為敝國慶，而日人仇視轉甚，則圖吞并東北之野心愈趨積極，弄其挑撥狡猾之手段，以冀達其進兵吞并之陰謀。我官民知力不足，力避其鋒，對于日僑尤特別保護，誠恐其藉口也。故日人折去北陵支路，則忍受之；殘殺朝鮮華僑，亦忍受之；萬寶山案又忍受之。種種挑撥不勝枚舉。

我愈退讓，彼愈壓迫，恃強凌弱，毫無悔過之心。而反變本加厲，突于去年九月十八日夜十時，忽然炮聲隆隆，槍聲大起，震動屋瓦。此時敝人因事正在南滿車站，急為探詢，乃日軍司令官本莊繁命令日軍襲擊華軍兵營，進占沈陽城，并同時命令南滿路線各軍進占營口、遼陽、撫順、安東、四平街、長春等地。

當日軍進襲時，我方高級官長向日軍司令官質問，為何襲擊華軍，并請制止。而日軍司令官答稱不知，謂請向日領事交涉。我方不得已，乃向日領事官交涉，則日領事謂向日軍司令官交涉。往返質問，仍互推諉，我方不得要領，日軍進攻益烈。

我軍因無長官命令，未予抵抗，在夜夢之間，僅以身免，而死者不可勝數。損失之巨，從來未有。華軍兵營皆付一炬，炮彈所至，盡成焦土。人民死于炮火之下尤不可勝計。一夜之中，日軍將各官署、各銀行、各工廠、各公館全數占領，皆以日軍守之；無日軍守者則用白紙書寫“日軍占領，犯者死刑”八個大字粘在門上。

日軍司令官發出布告，大意謂，支那軍圖毀南滿鐵路，日軍不得已鏟除此殘暴支那軍，而與人民無關，以實行中日親善，仰等人民各安其業，倘有妨害日軍或不利于日軍行動者處死刑云云。

搜集大宗汽車，在夜間將華人各貴重物品載至南滿站，轉運大連，各銀行、工廠、公館一空。日本旗飄蕩于沈陽市，日本軍滿布于街巷，日飛機示威于天空，并散布傳單淆惑視聽。對于人民嚴厲檢查，略為不隨，即為槍殺。奸淫焚掠，殘忍已極。

太平新興之沈陽頓陷無政府狀態。東北人民在黑夜間聞槍炮之聲，疑是日軍夜間演習，并未料及日軍出此暴舉。及至天明，方知日軍入城。東北如此失陷，可憐亦可痛矣。人民懼日軍之殘暴，皆閉門不出。

而日軍乃以威力脅迫紳宦袁金鎧等組織偽維持會，設立自衛警察以安人心，但內派多數日人操縱一切，事無巨細，皆遵照日人之意行之，中人徒為日人之傳達而已。袁等迫于淫威之下，不得不從其亂命矣。

日人又以占領遼寧省之故智，占領吉林省，監禁熙洽，改組省政府，未幾又占黑龍江，陷落錦縣城。從此東北三省之領土行政被其完全破壞，皆入日人掌握中，則我東北人民之慘痛為何如也？

敝人因不堪日軍之暴行，故當日軍占據沈陽后，乃潛赴遼西，向民眾報告日軍無故占領遼吉等情。民眾懼日軍之暴行，群起自衛。數日之間，自動來歸武裝民眾數萬，命名曰：東北義勇自衛救國軍，共推敝人為總司令。敝人為順從民意起見，勉為其難，權攝其職。

于是各縣人民為自衛計，皆仿效而組織之。或命名為義勇軍，或命名為自衛軍，或命名為救國軍。而名雖不同，其目的則一。凡來侵犯于我者，即我之仇敵，則即與其死力抵抗。蓋此等民眾軍皆將生命置之腹外。東北各地已有百萬之眾，因此日軍大受打擊，不得自由行動，竟誣我民眾軍為土匪，此誠辱我民眾太甚矣。

我民氣如此之盛，日人知不可侮，又慮人心不附。于是另出其奸謀，而以強力威脅敝國從前為政之人員組織偽政府，破壞我領土行政之完整。無論大小官署內之要職，皆以日人充之，雖有中人，不過一傀儡耳，而日人乃曰東北民意。此又污我人民甚而又甚也。

敝人今因身染重病，前來北平診治。聞貴團不遠而來，感而又感，非常歡迎。而東北問題已有敝國中央政府主持辦理，敝人不敢妄加冒瀆。惟敝人今以個人意見謹向貴團陳之。

夫日人之欲吞并東北，居心已非一日，入主中原夢想業已有年。讀日本田中內閣侵略東北之奏議，不但中國可危，而世界各國亦皆在其計劃征服中，更屬可危。若不及時制止其陰謀，歐美大陸能高枕無憂乎？

請貴團維持正義公理，令日軍遵九月三十日決議案，撤回本國，南滿旅大早已過期照約交還。如此，敝國固受莫大之賜，而各國亦有切膚之關。今附上日本田中內閣侵略東北之奏議，即可洞穿其陰謀矣。

日人陰謀，我官民皆知。凡事恐其藉口侵占，故對于日人極力容忍避讓，豈能再圖毀其鐵路，自尋其禍乎？究竟圖毀其何段鐵路，何不將圖毀鐵路之人拿獲，以外交方式解決？而竟以莫須有三字，即占領同盟國國土，寧有是理乎？

東北自古即為中國國土之部，乃有歷史可查，地理可考，凡語言禮教莫不皆同，而日人謂非中國國土，真喪心病狂之言也。不但東北，即朝鮮亦自古隸屬中國，故殷封箕子于朝鮮，竟被日本奪去。今又以奪吞朝鮮之故智，謀并東北。如此貪得無厭，不久即可到在大西洋，《田中奏議》恐非虛言也。

日軍占我國土，殺我人民，奸淫焚掠甚于土匪，而乃謂我武裝人民為土匪，其心已不可問矣。武裝民眾軍對于人民秋毫未犯，實施如斯，誰為土匪，不言即明。日人愈蓋愈彰，其丑愈為暴露也。東北之日軍撤退，立可恢復原狀，如偽政府及義勇軍皆可自動解散，尚何土匪之有哉，奚待日軍肅清乎？

日人所謂土匪皆我武裝民眾也，將來貴團到東北時會見敝國人民或被日人監禁之人員，如袁金鎧、臧式毅、熙洽、張景惠等，可將日人摒去，不令在側，并單人接見，不可一次接見二個敝國人，否則不能發表真正意見也。

東北三千萬人民深明大義，無一人愿脫離祖國而獨立?，F在日軍宰割之下，行動不得自由，而日人強奸民意，逼迫設偽政府以掩蓋世人耳目，冀達吞并野心。夫張帥父子有功于國，有恩于民，民愛之如父母，愿為其死，豈忍背叛而獨立自取滅亡？人民雖愚，當不至愚至此也。

現在人民希望貴團主持正義，親臨東北視察后，監視日軍撤退。蓋日軍撤退，即能恢復去年九月十八日以前之狀態。為免去中日之糾紛，保持世界之和平，請貴團促日本將已過期之旅順大連租借地及南滿各鐵路全數交還，方能達到真正之和平也。

敝國受貴團之惠賜，世世不忘，上帝鑒之。東北問題能和平解決，乃敝國人民不幸之幸。否則，百萬武裝民眾軍必奮斗到底，繼而起者更大大有人在，絕不屈服。彼有利器，我有熱血，為正義而戰，雖死猶榮，必不偷生而作亡國之奴。此乃我東北真正之民意也。

敝人因病纏身，不能趨謁拜晤，抱歉良深，伏乞鑒原。今后遠東之和平，東北之安危，正義之維持公理之存在，胥有賴于貴團也。稱貴團為和平之星亦可，為正義天使亦無不可耳。而和平正義公理乃敝國人民最所希望，亦敝人所最誠懇。致希望于貴團之前者也。

肅此恭請健康！

謹祝萬歲！

敬頌貴團全團團員萬歲！

中國國民東北籍貫/ 東北義勇自衛救國軍總司令姜一宇 謹具

中華民國二十一年四月十四日

附日本田中內閣侵略東北之奏議一本

附記

貴團為去東北安全起見，可抽調各國駐華軍組織一國際聯合軍為衛隊攜去東北，而于貴團亦增光榮而壯聲威也。日人好用恫嚇手段，如果以威勢迫臨之，無論何事，日人皆能低首從命。現在各國耀兵太平洋，則中日交涉立即解決矣。設使去年九月三十日之決議，日屆期不撤退，各國以武力敦促之，日必撤退，必不敢與各國宣戰，自取覆亡也。

這份報告書言簡意賅，立場鮮明，擲地有聲地表達了中國東北民眾不畏日軍侵略、決心誓死捍衛國家領土和主權的決心。它也是國內外文獻中，較早地反映東北義勇軍將領呼聲的歷史文件。在中國方面給李頓調查團的各類文件中，它也是較少地將九一八事變和一二八事變在開篇就相提并論的歷史文件。

這份文件與其說是報告書，不如說是陳情書。它詳細地介紹了日本侵略中國東北的歷史經過。作者言明，在九一八事變之前，日軍就接連制造事端，由于東北當局和軍民對于日本的侵略野心一直小心應付，日軍并未找到發難的借口。惱羞成怒的日本關東軍悍然制造九一八事變，武力占領沈陽城，邁出其武力占領東北的第一步。

日軍占領沈陽后，大肆劫掠中國官方機構及平民財物，轉運大連。為了粉飾侵略本質，日軍隨即組織傀儡政權，掩蓋侵略真相。在占領遼寧省后，日軍又以武力為后盾，復制遼寧模式，迅速席卷吉林和黑龍江兩省，并迅速建立偽政權。

面對日軍的瘋狂侵略，中國軍民紛紛組建義勇軍、自衛軍、救國軍等民眾武裝抗敵。作者也被推舉為東北義勇自衛救國軍總司令。東北各義勇軍決心抗擊日軍侵略，如星火燎原之勢在東北各地迅速發展，人員達到百萬之巨。受義勇軍各部打擊后，日軍誣陷義勇軍為土匪，組織偽政權會同日軍進行清剿。

作者當時身患重病，在北平治療，出于一腔愛國熱血，投書李頓調查團。他提醒李頓調查團，日本的侵略野心不限于中國東北，日后歐美也是其目標，所以國際聯盟要抑制日軍的侵略行動。他希望國際聯盟主持正義，令日軍退出中國東北，并交還南滿鐵路及旅大租借地。在附記中，他建議國聯調查團攜帶歐美各國駐華軍隊前往東北。這樣可以抵制日軍的武力恫嚇，為獲得九一八事變真相提供安全保障。

此后的歷史走向不幸被作者言中，歐美列強雖然通過了李頓報告書，不承認偽滿洲國的主權國家地位，但是對于日本也沒有任何實質性的制裁和約束措施。日本退出國際聯盟，變成了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策源地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