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韓中凌

《兒童學新論》主編暨主要作者張華教授,是國際課程研究促進會榮譽主席,《國際課程研究》編委、教育部基礎教育課程專家工作委員會執行委員。張華教授曾數次蒞臨赤峰,尤其是2019年杜威訪華百年之際,與美國杜威協會前會長Lennard J. Waks教授在多個旗縣巡回講學,這既是對杜威“東方民主教育”思想身體力行的傳承,也是對基層學校理解貫徹新課改精神的行動建設。
張華教授的主要研究方向為課程與教學論、教育哲學等方面,這本《兒童學新論》與他的《經驗課程論》《課程與教學論》相輔相成,共同構成了闡述教育現代化與民主化的理論基礎。本書名之“新論”,與其他兒童學研究論著的最大區別有二:一是研究領域寬廣而又精深,將兒童發展視為一個專門研究領域,運用跨學科和多元化方法深入研究,基于理解兒童來促進兒童發展,最終指向兒童解放和教育民主化;二是從哲學和教育學的視角進行了“兒童學”與“兒童”兩個核心概念的重建,讓讀者在閱讀中不斷反躬自問,清理教育思想地基,真正理解“兒童之小”與“兒童之重”,走出傳統落后的兒童學觀念誤區,進而切實改進教育教學行為。

本書分為上下兩篇,廣泛涉獵哲學史、認識論、社會學、教育學和心理學等領域。上篇從兒童學內涵、兒童存在論、兒童價值論和兒童認識論四個維度出發,確立兒童學理論框架;下篇按歷史發展脈絡,梳理研究了兒童游戲、兒童權利、兒童文化、兒童哲學、兒童身體和兒童自傳等十個兒童學專題??芍^兒童學研究的集大成之作。
兒童學誕生于19世紀末20世紀初,美英等發達國家先后成立兒童學會,進行兒童學研究,直至20世紀20年代方傳入中國,并卓有建設。但新中國成立后,國家教育全面師法蘇聯,曾一段時間,教育上奉行凱洛夫的《教育學》,把教育的本質理解為灌輸外部知識以改造人的心靈,消弭兒童作為鮮活個體的主體性,使他們成了知識儲存的容器。直至今天,持此教育觀的教師、家長仍大有人在,他們采取控制和激勵手段,不斷加大灌輸和訓練的力度與密度,或大張旗鼓或欲蓋彌彰地進行應試教育。相當多的教育工作者在教材解讀、教法研究和科學評價上狠下功夫,打著“為你好”的旗號剝奪兒童的自由、自主甚至自尊,導致兒童淺表學習、虛假學習,甚至厭惡學習,又將其簡單歸因為兒童自身的態度問題,甚至是道德問題。結果就是,沒有科學的、專門的兒童學研究,越是用力教育,就越是傷害兒童。
對此,張華教授明確指出:無“兒童學”則無教育學?!皟和瘜W”既是一種現代教育精神,又是對兒童問題的跨學科研究。
14-16世紀,歐洲文藝復興運動喚醒人性、回歸人文,人們才正式“發現兒童”;16-17世紀,兒童觀開始走向新的歷史時期,逐步從人文主義的愛兒童走向理性對待兒童,并通過教育促進兒童理智的發展,“原子個人”理念在人類歷史上正式確立。為培養自由個性的人,盧梭塑造了遠離城市、自然成長的“愛彌爾”這一經典形象。19世紀末20世紀初,康德建立在“先驗理性”基礎上的“原子個人”理念開始暴露出局限性,美國興起了“進步主義”運動,杜威一方面繼承盧梭“原子兒童”理念的合理之處,一方面又克服其缺陷,確立了一種新的兒童價值觀——民主主義兒童價值觀,崇尚適應當代工業化時代和民主化時代的“新兒童”。20世紀中葉以后,兒童學研究基于存在現象學理解兒童,提出兒童唯有在與他人和世界的關系中才能發展、實現其可能性,要尊重兒童的多元發展,強調兒童的意識覺醒,崇尚兒童的自我創造,由此形成“存在性兒童”觀念。

在《兒童存在論》一章,系統探討了啟蒙運動之后,杜威、皮亞杰、維果茨基等人認識到,兒童的本質既不全然存在于內部,也非任由外部環境所操縱,而是兒童本身與其環境的相互作用,從兒童意識的覺醒走向兒童地位的正式確立,認識到兒童的存在具有獨特性、創造性、社會文化性、生長性和新生性,超越了本質性存在?!皟和娱L期”的存在意義,不僅在于“復雜性日益增加的社會生活需要一個更長階段的兒童期”,而且是建設一個健全、負責和有前途的成人社會的關鍵所在。
張華教授確立了兒童學概念。他說,兒童學是一種時代精神,即尊重兒童獨特價值、追求兒童解放的教育民主精神,簡稱“兒童學精神”。兒童學是一個研究領域,即對兒童的發展與學習、兒童文化與兒童個性諸方面的跨學科的整體性研究。
在兒童學理論框架中,他深度探究了兒童是什么、兒童應當怎么樣和兒童應該如何理解世界,這三個兒童學本源性問題,提出了嶄新的兒童觀念:兒童是一種獨特性、創造性存在,兒童的誕生蘊含社會的希望,“兒童永在”無論對個人還是對社會都具有存在論或本體論意義;兒童即目的本身,兒童在關系中實現自我創造,形形色色的工具主義和相應的“兒童偏見”則摧毀兒童的內在價值;兒童擁有獨特的認識世界的特點與方式,“兒童的世紀”本質上是“兒童認識論的世紀”。
理解了兒童存在的意義,我們才能正確認識到兒童的不成熟、無助、經驗少、能力弱,絲毫不能減少他們的主體性,恰恰是他們這一特殊社會主體的標志——擁有無盡潛能、無窮希望和無限可能。
法國哲學家薩特說:“存在先于本質”。兒童存在首先是兒童自我存在——每一個兒童都是他自己的,每一個兒童都既是多元、獨特和創造性的存在,又是交互、文化和關系性的存在,家長、教師和社會則負責提供兒童自我生長的環境、建構良好的存在關系。
基于此,我們才能更準確地理解杜威反復強調的兒童四大本能:探究本能、建造本能、交往本能和表現本能,理解學習共同體倡導的公共性、民主性和卓越性,以及佐藤學教授所說的“教學不在于追趕教科書的進度,而在于引導孩子獲得經驗的豐富程度”,并非追求“優秀的課堂”,而是學習品質的提升。
21世紀的今天,我們必須擁有正確的兒童觀,才能將辦學理念、教育哲學、育人目標等形而上的理想根植于兒童本身,捍衛兒童完全的權利主體,尊重兒童獨特的認識世界方式,將學習變成不斷發展兒童探究世界能力的過程,承擔起讓兒童當下幸福生活的責任;才會本能地拒絕技術主義、訓練主義,想方設法地讓學生的學習與真實生活、探究活動、同伴協作緊密結合,將“保障每個兒童學習權”“讓每個兒童的學習真實發生”“讓每個兒童在協同研究中實現深度學習和創造學習”作為兒童發展的目標。
德國神學家狄特里希?邦霍夫曾言,“無論對什么民主社會來說,道德狀態的最終檢驗,就是這個社會中孩子們的狀態”。我們也可以順延著說——對今天的教育者來說,是否在進行現代教育的基本標志,就是確立兒童意識,實現兒童解放,讓兒童成為創造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