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瑩：我在英國女王家作客

“80多歲的女王步履輕盈，我都得快步才能跟上。她讓我叫后面的人快點兒跟上，并說道：‘boots them out’，意思是“用穿靴子的腳把他們踢出來”，還在長裙下面做了一個踢腳的動作。我笑著表示領會，提高嗓門向后面的人喊：“This way please。”

曾任中國外交部亞洲司司長，駐菲律賓、澳大利亞、英國大使，外交部副部長的傅瑩在其新書《大使衣櫥》（本刊有售，特惠價118元）中記述了2009年應英國女王之邀到溫莎城堡作客的經歷，讀來饒有趣味。以下是書中內容節(jié)選。

向女王贈送了《紅樓夢》

位于倫敦以西大約35公里的溫莎城堡，是英國女王伊麗莎白二世的行政官邸之一，也被稱為當今世界有人居住的最大宮廷城堡之一。2009年4月8日，我和先生郝時遠應邀到溫莎城堡作客。

邀請各界人士到溫莎城堡作客是女王回饋社會的方式之一。她喜歡和不同領域的人交往，不定期小范圍地邀請各行各業(yè)人士來城堡喝茶、聚餐，英國政界、商界和科學家、文化人士乃至外國領導人和使節(jié)等，都在她的邀請之列。

當天下午5點是溫莎城堡之行的第一場活動，日程上注明的標題是“與女王一起喝下午茶”，副標題是“相互結識”。這是主人細心周到的考慮——女王先在一個輕松的環(huán)境中歡迎大家，也讓客人們彼此認識一下，同時可以對城堡接待環(huán)境有所了解。

女王當天穿了一身孔雀藍色稍微有點兒顯舊的西裝套裙，手臂上搭著樣式經久不變的黑色小方包。她與邀請來的每位客人都是認識的，握手時會聊到一些彼此關心或者剛剛發(fā)生的事情。走到我和老郝面前時，她尤其對老郝能來表示熱烈歡迎。我們向女王贈送了禮物——一套英國漢學家大衛(wèi)·霍克斯翻譯的英文版《紅樓夢》。我向女王簡單介紹了一下《紅樓夢》在中國文學中的地位和影響，也講到我與譯者霍克斯的交往和他對中英文化交流的重大貢獻，女王顯然很感興趣。

三四十分鐘之后，下午茶結束了。女王告辭，大家各自回到房間，為出席晚宴作準備。

女王的幽默與從容

晚宴時間過得很快，晚餐后根據習慣性安排，男女賓客分別在不同的房間喝咖啡，這樣可以聚焦不同興趣的話題。

女王帶著我們這些女士來到餐廳旁邊一間裝潢精致的小廳。房間壁爐里，大塊的木頭燒得通紅，爐火暖暖的，女王背對著壁爐，站在那里和我們說話。她身后的爐火映照出女賓客們餐后泛著紅光的愉快面容——把光亮留給客人，這看似無意的細節(jié)，亦應是女王的精心安排。

英國人的“古板”鮮明地表現在對既定日程的堅守上。女王一向嚴于律己，盡量不改變自己的日程。在這個只有女士們的小小私人空間里，女王表情生動地講述了我們都熟悉的一位外國領導人的軼事：他與女王約好時間見面，卻臨時讓秘書打來電話要求調整時間。這位秘書向英國王宮助理解釋說，因為領導很忙。王宮助理回復道：“我們女王也很忙哦。”

女王惟妙惟肖地模仿著秘書與助理的對話，對方講英語有口音，把“he”的發(fā)音說成“ee”，把“too”說成“doo”，我們聽著笑彎了腰。

談笑間發(fā)生了一個小小的意外，女王小包的金屬鏈子突然斷了，包包從她的肩頭滑落到地上。站得比較近的女士們不約而同地試圖蹲下來幫她撿，不過女王快速俯身把包包撿了起來，不慌不忙地說：“沒關系，謝謝。”

女王接著講她的故事，手也沒有停，捏著斷了的金屬鏈子揉來搓去。一會兒工夫，鏈子竟然接好了，她又把小包背在了肩上。女王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時期曾經是一名擁有中尉軍銜的機械師，修過軍用卡車，她的這份從容也是經歷使然。

女王的記憶力驚人

晚上給賓客們安排的最后一個節(jié)目是跟隨女王參觀城堡博物館，終點是平日不對游客開放的王室圖書館。

溫莎城堡是一座名副其實的王室博物館，這里的一幅幅油畫、一個個陳列的展品，記錄著歷代王室的人物和生活片段，而女王幾乎對每個展品背后的故事都了如指掌。有一塊掛毯，過去只聽導游說過是法國總統戴高樂所贈，女王卻能清清楚楚地記起他是在何年何月、什么場景下贈送的。令人佩服的是，女王對墻上油畫的每一個歷史人物都能夠清楚地說明那是誰，在什么年代發(fā)生了什么事。我禁不住問：“您怎么會知道得這么多、這么細呢？”她看著我，略帶懷念地說：“當我還是蹣跚學步的孩子時，祖母就經常帶我來這里讓我抓著她的裙擺，跟著她走過這些地方，聽她講那些先人的故事。”

進入書房，女王為客人們準備的驚喜讓當天的活動達到高潮。在圍成四方形的桌子上，女王細心地從自己的收藏里面為每一位客人找出了相關的物品擺放出來。為我陳列出來的是兩年前我遞交國書時贈送給她的禮物——復刻版《欽藏英皇全景圖典》中的建筑篇。旁邊還有一部維多利亞女王的日記，翻開呈現的一頁記錄了1879年1月17日這一天，即將離任的中國第一位公使郭嵩燾攜夫人梁氏赴奧斯本官，向維多利亞女王辭行。日記里有一段對郭夫人儀表和服飾細節(jié)的描繪，這應該是對19世紀出現在外交場合的中國女性的難得記錄了。

我們欣賞完這些特殊的展品，就開始參觀圖書館。

當夜游溫莎城堡行程結束后，女王走在前面，我緊隨其后，畢竟是80多歲的老人，走廊中有幾處在修繕，我覺得應該主動照料一下她。不想她步履輕盈，我都得快步才能跟上。她讓我叫后面的人快點兒跟上，用了一個生動的短語“boots them out”，字面意思是“用穿靴子的腳把他們踢出來”，還在長裙下面做了一個踢腳的動作。我笑著表示領會，提高嗓門向后面的人喊了一聲：“This way please（請這邊走）。”

女王用整整一晚的陪伴，講述自己國家的歷史和祖上的故事，毫無保留地與我們分享這座她自幼居住其中的城堡中的珍貴私人記憶，以此向每位客人和他們所代表的國家表達友好。這樣的夜晚令人難忘。

（梁衍軍薦自《中外書摘》2021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