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鞭督郵

○韓田鹿

在《三國演義》中，“怒鞭督郵”是一個意義非凡的橋段。如果說此前的桃園結義是劉關張英雄夢開始的地方，那么正是“怒鞭督郵”讓這個夢發生了方向性的改變，讓劉備從皇叔走上了昭烈帝這條未曾設想過的道路。

《三國演義》開始，劉備憑借剿滅黃巾軍的功績除授定州中山府安喜縣尉的官職。得到這個職位，劉備遣散了此前招募的人馬，只帶親隨二十余人上任。到任之后，劉備與民秋毫無犯，民皆感化。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話，他會一直兢兢業業地干下去，成為這個社會的維護性力量。

但意外還是發生了。劉備上任四個月左右，迎來了他命中注定的魔障——一個不知姓名的督郵。督郵向劉備勒索賄賂，勒索不成，便逼縣吏誣告劉備。劉備分辯不得，眼看災禍臨頭。忍無可忍的張飛找上督郵，將他揪住頭發，拖出驛館，拴在馬樁上，攀下柳條，去督郵兩腿上著力鞭打，若非劉備及時趕到，督郵性命堪憂。

張飛怒打督郵，打折了十數枝柳條，也打折了劉備體制內安身的迷夢。關羽的建議是干脆殺了督郵，棄官歸鄉，別圖遠大之計，劉備出于仁慈，饒了督郵一命，而后將印綬掛在督郵頸項，遠遁江湖。對官僚系統徹底失望的劉備，從此便走上了地方軍閥的道路。

此事，至少可以給我們兩點啟示。

一是在很多時候，與其隱忍，不如爆發。魯迅在《記念劉和珍君》中說：“沉默呵，沉默呵！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如果劉備選擇隱忍，那么無非是兩種結局：一是接受潛規則，那樣就不得不靠貪贓枉法迎合督郵的索賄，則劉備就真的成了督郵口中的“濫官污吏”；二是逆來順受，坐等督郵的陷害，那樣的話，他就成了被踐踏碾壓的無數可憐眾生中的一員。

二是很多時候，英雄就是這樣被一些貪官污吏推到了政權的對立面。公權私用、貪污腐敗是封建社會歷朝歷代的弊病。劉備出身寒微，靠著戰場上的舍命相搏才得到了一個小小縣尉，本來是打算以此為基礎，努力在體制內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的。但督郵卻以自己的惡劣行徑，不但堵住了劉備的上升之路，也讓劉備對整個體制產生了深刻的懷疑。它告誡我們，歪風邪氣若堵塞有德之人的上升道路，那么朝廷不只是失去了一個人才，更是增添了一方獨立強敵。

當然，在文章最后，我們還是要指出，“怒鞭督郵”乃是作者有意張冠李戴，鞭打督郵的不是張飛，而是劉備本人。根據《三國志·蜀書·先主傳》的記載，“督郵以公事到縣，先主求謁，不通，直入縛督郵，杖二百，解綬系其頸著馬枊，棄官亡命。”也就是說督郵只是因為拒絕劉備的求見就被劉備本人打了一頓。但我們指出這一點，并不是說要以歷史去否定文學。恰恰相反。這樣的改動，從文學上講，更符合作者對人物性格角色的設定。劉備求見督郵不得，為了出一口惡氣而鞭打督郵，這與作者努力刻畫的劉備寬厚愛民、善于隱忍的形象是不符的，但是卻與作者想刻畫的張飛的形象十分契合，所以作者就來了個張冠李戴，兩全其美。須知，小說的本質，就是以虛構的故事來表達真實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