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有世事 笑容不滄桑

難得和發小繼紅一起散步，相約湖畔。有一種久違的溫度叫“見面”，春風十里，秋高萬尺，都不如相聚時你如花的笑容。此刻，我們相聚，在歡喜中，兒時的細細碎碎永遠都是我們重復的話題……

六歲時一起玩耍的布娃娃，七歲的花書包、糖果紙，八歲的橡皮筋和涂染成紅綠顏色的骨頭籽，九歲的毽子和粉色的蝴蝶結，十歲的沙包、小人書、《兒童文學》、鉛筆頭和帶香味的橡皮……這些都悄悄地安放在童年的胡同里，停留在家家戶戶矮矮的院墻上，也記錄在綠葉中綻放、朵朵硬實的向日葵里。向日葵在太陽的光線中浮動如影，細長花瓣頂端隱約的陽光跳躍，是院墻東邊照射進來晨曦下的一束回憶。

花茹姐姐家的院落里一根鐵絲上搖搖晃晃地晾曬滿了剛剛洗凈的各式家常衣裳，梳著兩根烏黑烏黑大長辮子的姐姐晾曬完洗好的衣服，把洗衣盆和搓板放在隔壁的西廂房子里，挽起袖子又開始擦拭玻璃了。兩只百靈鳥嘰嘰喳喳在屋檐下叫著，窗臺上花貓豆豆緊跟在姐姐身后，歪著頭看姐姐的手在玻璃上來回擦抹，時不時還用小爪子扒拉扒拉姐姐的衣袖。看忙碌的姐姐顧不上搭理它，就自顧自地來到窗臺上的兩個大南瓜中間，瞇著眼睛懶洋洋地曬著太陽打呼嚕去了。孩童嬉戲的笑聲穿過一間一間土坯房，安放在院落里豆角、格桑花、四處攀援的牽牛花池里，也定格在“丟手絹”的追趕中——兵兵一個跟頭摔到了，磕掉了大門牙，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童年的快樂必然和大院有關。話題落在后院二大娘家的菜畦里，一只只蝴蝶低飛，花貓躲藏在一個倒扣的黑色陶瓷瓦盆下，回味每一天捉老鼠的警惕和有趣。我們在二大娘的院落里捉迷藏，在樹上綁上橡皮筋跳躍著做游戲，在屋后的陰涼泥土里翻看蚯蚓和螞蟻。

還惦記著天不亮就推車去賣燒餅的武伯伯的燒餅爐子里，那個紅糖芝麻燒餅濃香的滋味。武伯伯的小院，是孩子們咽著口水最喜歡去的地方，酥得掉渣渣的紅糖芝麻燒餅，至今都是我們唇齒留香的回味。

張大娘院落里一大缸浸泡的紅辣椒，酸酸清脆的大白菜，也是大院里每一家吃飯時必去撈一碗的下飯菜。記得大姐從張大娘家撈回來一碗酸白菜，放銅瓢里用涼水涮了一下，再去院子里的菜畦里拔了一根蔥，在菜板上切下綠綠的蔥葉子，在鍋里倒了一點麻油，燒開后加了幾?；ń罚白汤病币宦?，大姐把冒著煙霧的花椒油潑在了有紅辣椒、綠綠蔥葉子的酸白菜上，一瞬間蔥香裹著重重的白菜辣香味兒在屋子里四處亂竄，就是那一碗酸辣白菜的味道，讓一碗米飯的黏香直到今天，依舊還在味蕾中留存、回味……

記憶里印象深刻的還有前院里每一天坐在家門口小椅子上的大姑姑。頭發梳得永遠都是光亮亮的姑姑用一個黑色的網套挽著發髻，對襟藍色的褂子干干凈凈，一雙小腳上永遠都是一雙白襪子。像錐子，又像小船一樣的黑鞋旁邊總放著一個竹籃子，籃子里面有針線包包和好多花花綠綠的碎布頭。每一天戴著老花鏡的大姑姑都在家門口縫補衣物，她牙齒白白的，喜歡說笑，說話也慢騰騰的。每次看見我，就會撩起衣襟，從里面兜里給我拿出來一塊水果糖或者一把炒大豆，讓玩耍奔跑頭發都濕漉漉、汗津津的我會因為糖果的歡喜，圪蹴下來，和姑姑說說話。一直忙碌到抬頭可以看到夕陽照在院墻了，姑姑才會起身回屋子給一家人做飯去。

夏天的夜晚，收拾碗筷妥當后，大姑姑還要出來和鄰居們圍坐一起聊天。母親如果得空，也會出來和鄰居們坐坐。遠處淖邊青蛙的鳴叫聲此起彼伏，孩子們的奔跑吆喝的聲音在胡同縫隙里亂竄。姑姑和武嬸子，二大娘，張大娘你一句，我一句，她一句搶著說話。大人們的話，小時候聽得似懂非懂，但又特別喜歡坐在她們中間，看大人們聊天時帶的各種表情的樣子。方才還張著嘴驚奇和惱怒，一會又捂住嘴在耳垂邊咬咬耳朵，不一會又拍著腿笑成了前俯后仰。記得胖胖的武嬸子笑著一扭身子，一不小心從小板凳上摔了一跤，把那條深綠色的條絨褲子還撕開了。笑還能蹦出來眼淚？兒時的我不解，但是依然感到煞是有趣。

前院四嬸子家里的那只黃花花的母雞，也給我們就童年帶來了很多樂趣。每一天它咯咯噠、咯咯噠的從柴火垛上飛跑下來，大院里玩耍的我們只要看見了，一定會急急忙忙跑上柴火垛里，去拿那個母雞剛下的熱乎乎雞蛋捂住眼睛。大家都聽說母雞剛下的雞蛋捂住眼睛就會讓眼睛更明亮，真假無從考證，但是爭搶是一定的。還經常不小心會把雞蛋打碎。這時候，我們一定會被那個戴著白帽子的四嬸子罰站墻角邊。臉色紅紅的、眉毛都豎起來的四嬸子咬著牙還會用指頭重重地敲打我們的額頭，小紅、小梅，娥娥、繼紅每一次都會疼得流出眼淚。因為倔強，我經常會多挨幾個彈指。四嬸子家的小狗虎子歪著頭搖著尾巴看我們被呵斥，是心疼還是幸災樂禍，不得而知。

一如兒時，咯咯笑個不停的繼紅又一次提起我們玩擺家家爭搶著當媽媽的記憶——小板凳、布娃娃、泥巴、小瓦片、碎布頭、蔥葉子、油菜花，就是這些瑣瑣碎碎的東西，卻給兒時的我們帶來了那么多歡喜和樂趣。童年微小的快樂不經意之間就在日子里穿成一顆顆有光澤的小珠子，又漫不經心地滲透在未來的日子和生命里。童年時，大院的人們生活都不寬裕，但是在我們的回憶里依然快樂美好。其實生在窮家富家，童年的區別并不大。因為孩子們的欲望有限，天真簡單。但是，童年父母給予我們的濃濃愛和包容，街坊鄰居的溫暖和睦，時至今天依舊感覺卻是那么溫暖富足?；蛟S，安然貼心的不僅僅是物質的寬裕，還有鄰里鄰居、屋子、院子、大人孩子，貓貓狗狗，花花草草，柴米油鹽的溫暖聯系。那么親切感人，那么安暖溫馨。大院里的春夏秋冬，生活簡易樸實，但大院人家的整潔和喜慶，在油鹽醬醋一舉一動之間，散發出豐饒熱氣。現在回憶起來，童年日日歡喜安穩度過的四季，依然那么溫馨有暖意。

“每一個孩子都是生活的‘隱者’，活在自己單純美好的世界里。”繼紅的這一句輕輕碰觸到我心里極柔軟的那根弦。童年真好像這一生的根基，年歲漸長，愈是與幼時的自己聯結，用深藏的愛與豐盛溫暖著今天的歲月。繼紅不經意之間又蹦出來一句：“生活就是一地雞毛啊，即使這樣，那我們也要撿起來碎雞毛做一個撣子，撣去塵土和失意，免得浪費上帝給我們的恩賜！”人們常說往事不堪回首，其實在有情誼的人之間，往事永遠值得回首。不知道是不是每個成人，都喜歡憶舊。很多好像已經淡忘的童年往事，不經意之間會一下子浮上心頭。懷念童年，亦或者是為了惦念親人，也為了讓當下的自己知足感恩。

我們手拉手，又一次相視而笑了。記得心理學家阿爾弗雷德·阿德勒說過一句話：“幸運的人一生都在被童年所治愈，不幸的人一輩子都在治愈童年?！背砷L在康保壩上草原的人們總是有一種格外豁達舒朗厚實的，超越于世俗以外的清澈、熱辣的歡喜勁頭。他們容易疏忽生活底處所有陰影的層面，也無視命運的暴風雪襲擊和流離。這份曠達寬厚和堅毅不懼，是草原人特有的善良釋然，而且是十分堅韌真實的生命態度。就像我們曾經的童年，無論是歡樂的、傷心的、有遺憾的、充滿斗志的，都簡單純粹，永留心底，雖然偶爾才有時間細細回憶，可回憶起來，這就是生活本真的樣子，我們本真的樣子。

兒時的美好點滴，無聲中溫潤著我和兒時的伙伴，也鐫刻在曾經生活在大院里的每一個人歲月中，流淌在每一天尋常的日子里。習慣記錄日子的我，筆墨中總會有意無意攜帶著童年的美好純粹和舒朗性格的重重印記。

兒時，恍然如同是昨日，那么清晰，我們此起彼伏的歡喜笑聲在暮色里輕輕搖晃，不經意間，就醉了這個初秋的金黃心緒……

愿我們每個人心中都有一片湖，湖邊有我們一生的足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