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說,也稱微型小說,篇幅一般在千字左右。雖和所有小說一樣,人物、情節、環境三要素缺一不可,但限于篇幅,在選材上,往往只能截取生活中的一個片斷、一個鏡頭、一幅剪影;在布局上,不必求全求細,力求單純簡明;在表現手法上,大都采用白描手法,寥寥數筆便勾畫出人物形象;在結構上,力求巧妙含蓄,適當留白,給人以無限回味。
學寫小小說,須有一定的生活積淀和知識積累,保證寫作時不為“無米之炊”;還要多讀優秀作品,得到技術借鑒。這里我再借助實例,介紹幾條小小說寫作的基本技巧。
開門見山 "直入故事
小小說的起筆貴在簡捷,千字短文由不得你迂回曲折地慢慢道來。可是很多人可能是看多了長篇巨著,起筆之后便會信馬由韁,極力鋪陳。有些人甚至還要在小說開頭議論一番,生怕讀者理解不了其微言大義。切記,小小說是用凝練的故事情節和典型的人物形象演繹作者對某一觀念的理解,無須隨意議論。一開頭就要抓住讀者,把讀者帶入你所虛構的世界之中。
我們來看看臺灣作家陳啟佑的《永遠的蝴蝶》的開頭:“那時候剛好下著雨。柏油路面濕冷冷的,還閃爍著青、黃、紅顏色的燈火。我們就在騎樓下躲雨,看綠色的郵筒孤獨地站在街的對面。我白色風衣的大口袋里有一封要寄給南部的母親的信。櫻子說她可以撐傘過去幫我寄信。我默默點頭”。
文章開篇僅寥寥數筆,便勾畫出一個陰冷孤寂的世界,奠定了全文悲劇性情感基調。陰雨的天氣、濕冷的路面、街道對面孤獨的郵筒、一封寄給外地的母親的信……既是起因,又是伏筆,更是懸念,一下子將讀者帶進了作者所設置的特定氛圍當中,同時自然引出下文對故事發展、高潮的敘述。
講述故事 "不蔓不枝
高明的作者在演繹故事時,都是緊扣中心,不枝不蔓,剪裁得當。人物、地點、情節都會比較集中。初學寫作小小說時,要注意摒棄這類現象:要么實錄生活,事無巨細,一一寫來;要么天馬行空,東拉西扯,不著邊際。這樣寫容易導致情節淹沒主題,甚至偏離主題。切記小說情節的發展取決于主題的需要,絕不可隨心所欲。好的小小說都情節緊湊,詳略得宜。契訶夫的《小公務員之死》的情節安排就堪稱經典。
一個美好的晚上,心情美好的庶務官伊凡·德米特里·切爾維亞科夫在劇院看戲時,因打噴嚏不慎將唾沫星噴濺到了坐在前排的將軍級文官身上。小文官惟恐大官人會將自己的不慎視為有意冒犯而一而再再而三地向將軍道歉,弄得那位大官人由毫不在意到真的大發雷霆;而執著地申訴自己毫無冒犯之心實屬清白無過的小文官在遭遇大官人的不耐煩與呵斥之后竟一命嗚呼。小說的主要情節便是這位庶務官一次一次以不同方式向將軍道歉。無意中打了一個噴嚏,卻要三番五次地向將軍道歉,最終因受呵斥恐懼而亡——這樣的情節,帶有濃郁的荒誕色彩,暴露出的不僅是小人物的可悲,更有沙皇統治時期專制制度的黑暗。
細節描寫 "血肉豐滿
細節是生活中細微而具體的典型情景,它滲透在對人物、景物或場面的描寫中,特別是體現在人物富有特征的動作、神態描寫中。小說以情節取勝,但不能沒有細節,細節更易打動人心。很多人寫小說,愛將故事拉長,恨不得把一個人的一生寫在一篇小小說中,這樣難免會流于概括,把小說寫得像故事梗概,索然寡味。切記細節描寫可以讓人物血肉豐滿,形象鮮明。契訶夫的《變色龍》中的細節描寫就堪稱一絕。
作者在文中四次寫到奧楚蔑洛夫的“大衣”,通過對奧楚蔑洛夫一次次“脫大衣”“穿大衣”的細節描寫,揭示其誠惶誠恐和“在狼面前是羊,在羊面前是狼”的鄙陋心態。他面對將軍家的狗,如同面對將軍,惟恐自己照顧不周,殷勤不夠,大衣成了他出爾反爾的遮掩之物,是他“變色”的最佳輔助工具。而在面對平民百姓時,奧楚蔑洛夫憑借大衣威風八面、作威作福,穿著大衣,仿佛就有了憑依的權力,可以對小百姓吆五喝六;對位高權重者,奧楚蔑洛夫的大衣則又成了遮掩內心恐懼的盔甲,穿大衣的過程正是他為“變色”蓄勢。契訶夫通過對穿脫大衣細節的描繪,出神入化地刻化了奧楚蔑洛夫媚上欺下的丑陋的心理。
人物描寫 "切合身份
小說來源于生活。盡管塑造人物可以運用魯迅倡導的“雜取種種人合成一個”的典型化方法,但小說中的人和事必須符合生活的邏輯,每一個人物的言談舉止都要切合生活中這一類人的身份特點。要盡其相,肖其神。所以,我們在構思故事情節、描寫具體細節時,既要考慮人物“做什么”,更要考慮其“怎么做”,力求讓人物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完全符合人物身份。這一點,契訶夫的《柔弱的人》就處理得很好。
《柔弱的人》的情節主要圍繞“我”和女家庭教師尤麗婭的對話展開。尤麗婭的特點就是柔弱,在“我”蠻不講理的步步緊逼下,她處處退讓,逆來順受。她代表了現實社會中那些默默承受著太多的委屈和不公卻無聲無息也無人問津的眾多受欺壓、受凌辱者。“我”在小說中刻意“扮演”了一個“蠻橫無理”的雇主的角色。從小說的語言描寫來看,這個“雇主”的所作所為卑劣下流,但是話語卻彬彬有禮,似乎頗有教養。這一形象分明就是道貌岸然、厚顏無恥的典范,令人厭惡——個性化描寫會對塑造人物起到舉足輕重的作用。
敘事方式 "別具匠心
同樣的故事,不同的講法,往往會收到不同的效果。客觀生活常常是非常復雜的,一件事情的起因每每千頭萬緒,發展往往波瀾起伏,結果常常出人意料。這些內容都令人難以割舍。但在有限的篇幅里,故事如何講,從什么地方講起卻十分值得思考。很多人構思故事,總是習慣于一味從頭講起,而這樣講常常會流于平淡。小說構思的匠心,可以說主要就體現在敘述方法以及敘述的順序、詳略、主次的選擇和安排上。
還是拿《永遠的蝴蝶》的敘事方式為例來談。小說中,寄信是故事的起因,亦是悲劇的導火線,故在作品中一再提及,共出現六次,貫穿故事情節的始終。這是一封“要寄給在南部的母親的信”,善良體貼的櫻子正為寄這封信的小事而罹難,“我”哽咽難言,一再喃喃自語“她只是過馬路去幫我寄信”“她是要幫我寄信的”,作品最后才揭示信的內容:“媽:我打算下個月和櫻子結婚”。全文到此戛然而止,既解開了懸念,又把人物的悲痛之情推向了高潮。偏偏是這樣的一封信,偏偏櫻子為寄這樣一封信而遭難,偏偏櫻子不知道這樣一封信的內容……反復中,悲劇意味逐次深入,同時構成了前后的強烈反差。“我”本欲給櫻子驚喜,櫻子卻正為她所不知的驚喜而身亡,留給“我”的只有無盡的悲痛,“結婚”與“死亡”形成了強烈的反差。“我”是悲上加悲,痛徹心扉;讀者也不禁為之扼腕,深深嘆息。
自然,要寫出乃至寫好一篇小小說,光做到以上幾點是不夠的,我們平時還需多觀察和思考生活,多閱讀和借鑒名作,多練習和修改作品……如此,定能寫出滿意的作品。
下面,向大家推薦一篇高中生的小小說習作,我對這篇習作作了較詳細的點評:
家 "底
江蘇省鹽城市景山中學 樹 研
秦詠緊緊抱著懷里的包裹,在寒風中又一次徘徊在“通靈典當”的門前。隔著那道鐵柵門,他看到當鋪內金碧輝煌——那也是他無數次想象中的自己的前景。可是此刻當鋪外的他卻饑腸轆轆,兩股戰戰。此刻,能改變他命運的就是他懷里抱著的那只包裹。是不是到了最終出手的時候了?秦詠痛苦地猶豫著,而且這種猶豫一直以來都在折磨著他。最終,他一跺腳,更緊地抱著包裹,又一次轉身離去。(開頭描寫的這一特寫鏡頭具有雙重意義:一是設置懸念,引起讀者強烈的閱讀興趣;二是突出了秦詠這一人物形象性格上的兩面性——優柔與堅毅并存)
包裹里是一面祖傳的銅鏡,銅鏡的背面鑲著一塊白玉。鏡子本身并值不了多少,但兩種質材的中間暗藏玄機——似乎有一些顆粒狀的東西夾在暗層中,使勁搖晃時便會發出“叮叮當當”的悅耳的聲響。秦詠在父親臨終前繼承了這面銅鏡,同時繼承的還有父親的遺言:“詠兒,出去闖吧。當你覺得自己已經無路可走時,就砸開銅鏡。否則,一輩子也不要打開。你就把它當作你最后的救命稻草吧。”(父親的臨終遺言頗耐咀嚼。它既給秦詠以希望,又有一種激勵作用。知子莫若父,父親是了解兒子才會說出這番話的)
秦詠曾找人鑒定過——那是父親的生前好友,也是位古玩專家。記得在聽了秦詠的敘述后,老頭戴上老花鏡,將銅鏡前前后后里里外外看了三遍,又是掂量又是敲打,然后盯著秦詠,直看到他心里發毛。最后老頭說:“是寶石。但是,不到無路可走,千萬不要打開。”(父親老友的眼神,足以洞穿一切。他的話是對父親遺言的強調與重申,使懸念進一步加深)
從此,秦詠的心里有了底氣——無論生活怎么樣,至少那面銅鏡可以保證他下半輩子乃至下一輩都衣食無憂了。但眼下的秦詠卻難以擺脫窮困潦倒的境地。未來的世界很精彩,但眼前的世界很無奈。多少次他覺得自己已經無路可走,命運把他逼到了生活的懸崖。他多次揣上包裹走進“通靈典當”,但每次就在他即將遞出那面銅鏡時,他又會倏地收回手,然后將銅鏡小心翼翼地重新包上。他審問自己:你真的無路可走了?你家不遠處的碼頭上的搬運工作不就累點兒嗎?但也不至于讓你就此破了家底啊。如此這般三番五次,“通靈典當”的伙計們早已熟識了秦詠,但他終究還是沒有砸開那面銅鏡。畢竟那是他的家底,是他唯一的后路,是他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啊。(這一段心理描繪逼真而細膩。尤其是秦詠的那段自我追問,體現出他性格中剛毅的一面開始占了上風。這也與父親的遺言相照應)
然后,他就沒日沒夜地在碼頭上當起了搬運工。肩膀上的淤青,膝蓋上的扭傷,腳板上前赴后繼的血泡都沒能動搖他,而那面銅鏡依然完好。(人與鏡相對照,描寫很有意味。鏡激發人,人保護鏡——這何嘗不是父親最大的心愿)
終于,秦詠發家了。從搬運工,到期貨商,再到一家公司的老總。然后是娶妻生子,生活優裕。閑暇的時候,他常常把自己一個人關在房間里,仔細把玩那面銅鏡,好奇著銅鏡里的東西。有一天,他終于耐不住好奇,砸開了銅鏡。碎裂的白玉下,幾顆灰暗的小石子在銅鏡里無助地滾動……秦詠傻了,徹底地傻了:難道這就是這些年來支撐著他一路走來的“家底”?他的精神支柱就是這幾粒普普通通的石子?(懸念解開。秦詠傻了,讀者也一定在深思)
秦詠失魂落魄地抱著砸破了的銅鏡去找父親的老友——那位古玩專家。老人看了一眼破碎的銅鏡,點了根煙,瞇起雙眼:“你以為你父親留給你的家底是什么?真的是寶石嗎?不是,是這些石子。它們激發出你的信念,它們比寶石更珍貴。”(老人的話照應題目,揭示了文章主題,具有畫龍點睛之效)
秦詠沉默了。在老人抽起第三根香煙的時候,秦詠已經回過神來:“前輩,請您把石子放進去,重新鑲上一塊白玉吧,我得把這份家底傳給我的兒子。”(結尾出人意料,又意味深長。其實物質性的“家底”再豐厚也會有耗盡的時候,惟有精神的“家底”能夠永遠激勵下一代在追求精神、物質雙贏的道路上奮然前行)
這篇小小說標題中的“家底”,實指那面銅鏡里的石子,虛指銅鏡在秦詠身上所激發出的頑強的信念。而正是銅鏡所激發出的信念讓秦詠奮力打拼,渡過難關,最終獲得成功。所以這后一層意義乃是小說所要表達的主題,也是小說中父親留給兒子的真正的“家底”。小說中人物形象飽滿,心理描寫逼真。在結構安排上,巧設懸念,層層推進,引人入勝;結尾出人意料,又符合情理,意味雋永。這篇小說既情趣盎然,又富有哲理,較為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