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迪：總得有人去擦擦星星

“每一個孩子的過去，都可以寫成一部情節曲折的長篇小說。”李迪老師說。中職學校招生不易，每年五六月份，李迪老師和她的同事們就要利用休息時間，在炎炎烈日下走村串戶去宣傳、動員。只要適齡孩子愿意來，他們便張開雙臂擁抱。即便是那些學業成績不算優秀、家長眼里的調皮孩子，在李迪及同事們眼里都是寶貝。“但是，有時候招生也不是特別難。有一次，有個孩子汗流浹背地趕到招生辦咨詢，我只是順手遞給他一瓶水，他就決定要報我們學校，他說‘這個學校的老師待人親切……’我當時很受觸動：原來吸引孩子的，不是高大上的辦學環境，而是一瓶水折射出的關愛。”26年來，在鄭州市科技工業學校，李迪老師就這樣盡自己最大的可能與學生一起分享愛、感受愛、傳播愛……

做一個優秀的中職班主任

大學畢業后，李迪老師在一所初中教音樂。3年后，學校轉型為職業高中，有了學前教育專業，音樂成為專業課，她就積極要求當班主任。沒想到第一年這個專業就招了131個學生，分兩個班。李迪老師同時擔任了兩個班的班主任，并負責班上所有的專業課和競賽活動。全身心投入教學中的她，收獲了學生金子般的情誼，從此愛上了班主任工作，“沉醉不知歸路”。如今，李迪老師擔任2018級學前教育1班的班主任。在校的第三年，學生們絕大多數時間在企業實習，“但出現任何事情還得我操心。有一天晚上，我回到家剛抹上染發劑染白發，企業人員一個電話打過來，說兩個學生打架了。我二話不說，洗掉染發劑就趕過去。事后，這兩個學生還盯著我沒有染成功的頭發安慰說：‘不丑，一點也不丑……’我無言以對”。

幾多忙碌，幾分欣慰，李迪老師在這樣的班主任生活中，度過了20多年美好年華，由學生口中的“迪姐姐”變成了“迪媽媽”。

李迪老師說自己和每屆學生都情深意長，卻并非一帆風順。她說：“2005年，學生們私下里開班會，決定要把我培養成全國最優秀的班主任。他們覺得只要我能把一些毛病改了，我就可以沖出學校走向河南省乃至全中國了……于是他們匿名給我提意見，有的意見實在有失偏頗，我看完后很難受，說不當他們的班主任了。學生們著急了。那天課外活動，他們把我拉到校園里，我聽見班長在學校廣播里一遍遍地說：‘李迪老師，我們錯了，請您不要離開我們。’我趕緊說：‘快點讓她停下來。’學生回答：‘您要答應繼續當我們的班主任，否則她就會一直喊下去。’”李迪老師聽后，眼淚嘩嘩地流下來，答應了。也就是從那時起，她更加謙卑努力，只希望自己不要辜負學生的期望。2005年，受李鎮西老師的啟發，李迪開始寫班級日記。像這樣的故事，她記錄了一個又一個。

讓課堂對孩子們有用

或許是因為單調的學習時光與枯燥的課本內容，讓學生們在教室里坐久了會更青睞實際操作類課程，但李迪老師的德育課是個例外。學前教育專業的小佳說：“李迪老師的課堂里經常穿插一些常識和故事，她的課很有意思。” “職業生涯規劃”是一門同時給3個專業開的課，分別是服裝專業、機械專業和學前教育專業。李迪老師根據專業、班級和學生性格的差異，把這門課在3個專業教出了3種不同的樣子。課上，李迪老師請兩名學生擔任案例講述人。服裝班的講述人采訪了學校里的兩位老師，以了解興趣在他們職業選擇過程中的作用;學前教育班的講述人則搜集了有關教師虐待兒童的網絡新聞，就“幼師是如何成為魔鬼的”這一話題展開討論。

服裝班講述人采訪的兩位老師中，有一位是李迪老師曾經的學生。李迪老師向學生們介紹說：“她見到一件衣服都會想這件衣服是怎么縫制的、什么材質，為什么這樣設計。她是你們的學姐，如今成了你們的專業課老師。”另一位老師原來是教營銷專業的，前些年該專業撤銷，40多歲的她投身美容美體專業的教學，把專業內容講得有聲有色。

借由這兩個案例，學生們進行了探討：“還記得以前撤銷高速公路收費站，電視里有個36歲的收費員對著鏡頭抱怨說‘我這么大年紀了，撤銷了收費站還能干什么’。可大家看，我們的這位老師40多歲了還能換專業，而且興趣這么濃厚。所以說，我們要樹立終身學習的信念，人生的路是靠自己走出來的。”他們分享完，李迪老師繼續說：“如果對什么都不感興趣，怎么辦？有個東西大家肯定感興趣——錢。我們可以把對金錢的興趣，轉移到對工作的興趣上。只要認真工作，得到認可，獎金就有了。但大家千萬不能把興趣全部轉移到金錢上。”

接著，她給大家講了一個故事：“有個老爺爺，每天有小孩往他家門口扔石子，他很不喜歡，卻對小朋友們說，我很喜歡看你們扔石子，只要你們努力扔石子，我每天給你們10元錢。孩子們很高興。這樣過了兩天，老爺爺說資金緊張，以后每天只能給5元錢。孩子們不太樂意了，但還是答應努力扔。又過了幾天，老爺爺只答應給孩子們2元錢。當最后變成1元的時候，孩子們生氣地說：‘1元錢誰干啊！’他們再也不愿意扔石子了。老爺爺讓孩子們對扔石子本身的興趣，轉化到了對金錢的興趣上。所以，大家不可以把對工作的興趣，全部轉移到對金錢的興趣上，那會很累的。”

課堂里，像這樣簡單樸素、貼近生活的例子比比皆是。為了讓學生們記住這些不深奧卻很實用的道理，她還會讓他們反復地練習。比如，在“天底下的3件事”這一課上，為了說明“自己的事、別人的事、老天爺的事”的關系，她就用許多個例子請學生們反復區分。她問：“你自己工作干沒干好，是誰的事？班長工作很認真，年終評優卻沒有獲獎，是誰的事？整個行業的發展起伏，又是誰的事？”

在學前教育班上，李迪老師更多地滲透“情緒管理”的話題。她認為，課本中提到的職業素養，多偏重畫畫、彈琴等技能，卻未曾討論老師該如何和小朋友相處。當一名案例講述人介紹完虐童案例后，她播放了一個紀錄短片，向學生們介紹“情緒開關”的形成和影響。她還會讓學生們反復地練習“識別、接納、感受、認可”這些可以幫助他人舒緩情緒、回歸解決問題本身的步驟和話術。她說：“教給大家這些，不只是教小朋友可以用，以后談朋友、成家了，在家庭里也經常要用。”

李迪老師的課堂，應該說有3大特點。

第一，是辯證思考所留下的清晰印跡。在“天底下的3件事”這一課的最后，她說：“講這3件事，往往會有一個副作用，那就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比如別人分區的垃圾，我們看到了，是否應該撿起來？保持學校環境衛生是所有人的事情，每個個體都應該負責。看到別人被欺負了，要不要去幫忙？要知道，對一個人的不公平就是對所有人的不公平，制止欺凌就是我們的事情。”這種辯證思維，是她經過大量閱讀、思考與教育工作所積淀下來的。

第二，是課堂里豐富真實的師生交互與生動貼切的案例引用。但凡有機會，李迪老師喜歡將課堂交給學生，也讓來聽課的人做分享。她說，對于十五六歲的孩子，大人的主要作用是陪著孩子試錯，家長和教師的角色都應該是顧問和教練。在校外做講座時，她對來參訓的中職老師說，不讓孩子走彎路，其實只是滿足了成人自己的虛榮心，犧牲的是孩子的價值感和自我效能感。

第三，是對“反復、重復”手法的大量運用。針對課上的一個話題，她會用不同事例進行解讀、闡述和話術操練。倘若脫離現實語境，德育課會講得空洞、枯燥，與學生現實脫節。若能加入更加真實、復雜、長周期的“項目”，即使課堂偶爾失控，也會讓這些青少年的潛力得到更大的釋放。結合現實，又很容易讓學生理解其探索的意義。

總得有人去擦擦星星

李迪老師有一本書叫《她不僅僅只叫“刺麻苔”》（刺麻苔就是薔薇花）。她說自己的學生看起來桀驁不馴，生活在園子里最貧瘠的土地上，像刺麻苔一樣滿身帶刺，但卻蓬蓬勃勃、生命力旺盛。她想用學生的成長故事告訴世人，除了刺麻苔，孩子們還有一個美麗的名字——薔薇花，和月季、玫瑰同屬薔薇科。

李迪老師歷屆的畢業生中，有一名王班長，她畢業后回到村子里辦了一所幼兒園。幼兒園是她用中職實習賺的400元錢，再加上家里湊的錢一點一點辦起來的。如今，幼兒園有200多個孩子，但學校的地磚依然是老師們去找花色不一的樣品磚或者瑕疵品自己動手鋪貼的。“有一點錢，就改善一點幼兒園環境。當時學幼教就想，城里的學前教育真好，我想讓村里的孩子也能體驗到這種教育。讀書時，放暑假回到村里，我就用喇叭廣播，說愿意在家里免費給孩子上課。慢慢積累了信譽，后面的招生倒沒有太大的問題。”王班長這樣介紹她起步時的經歷。

還有一位被稱為“二姐”的學生，想要圓自己的教師夢，在28歲時才來讀中職。為了讓“二姐”更好地融入班級，同時發揮大姐姐的作用，李迪老師在開學前特地和她談了心，又向全班隆重地介紹“二姐”。就這樣，她的“大姐姐”的身份在班里發揮了非常積極的作用。如今，“二姐”一邊帶娃，一邊在一所幼兒園里做班主任，過上了她想要的生活。

中職教育，作為學生從結束義務教育到走上工作崗位之間的橋梁，既要有文化課的教學，又要讓學生在實踐中學習專業課，還要幫助大家找到方向，其教育使命與普通高中相比更為立體。來這里的同學，或多或少都懷著中考落榜的遺憾，又需要盡快地轉換角色，為自己的將來謀求出路。李迪老師說：“有時，挫折是一筆財富，但更多時候，挫折成了孩子們的傷疤，會影響其思維方式，導致他們自暴自棄。我想要做的，更多的是幫助孩子們改變對人生的態度，學會積極地解決問題。”

如李迪老師所說“每個孩子背后都有故事”，因而老師在面對孩子時，要格外關注他們的生命狀態。令人欣慰的是，如今在鄭州市科技工業學校，“給予學生最真誠的關愛”已經成為老師們的共識，校園里也逐漸形成了師生友好的氛圍。李迪老師認為，教育的場域，如同一片星空，有的星星可能天生閃耀、光芒四射;有的星星則時而隱于云層，乍看黯淡無光。既然“總得有人去擦擦星星”，她這一生，就將投身其中，帶著水桶和抹布，高高興興地擦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