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老頭

在一個安靜的小山村里，住著一位“貓老頭”。之所以叫他“貓老頭”，是因為他年輕時養(yǎng)了很多很多貓，或是打獵救下的，或是貓生下的，但最后他的身邊僅留下一只很老的貓，陪他一直到現(xiàn)在。

他準備扔掉他的貓，這事兒他已經考慮很久了。

他有一對兒女。女兒嫁到本地，兒子在大城市工作，都有自己的家庭，也都孝順。兒子春節(jié)回來，說剛買了新房子，要老頭過去一起住。老頭本不樂意，如果搬走，貓怎么辦呢？但兒子說，年紀大了還一個人住，萬一出什么事可怎么辦。老頭最后答應了，準備夏天搬過去。

老貓突然病了。它的毛越來越沒光澤，尾巴不再高高豎起，眼睛總是瞇著，還變懶了，一睡就是一整天，吃得也沒以前多了。后來干脆不吃了，整天蜷成一個球在椅子上睡覺。貓老頭有點慌了，陪伴他八年的老貓是不是要死了？

貓老頭抱著老貓坐了一宿沒睡。他想起死去十多年的老伴和曾經在一起打獵的摯友們。親人去世的痛苦還不夠多嗎？還要再經歷一次失去貓的痛苦嗎？他決定把貓放走，告訴自己說，貓在外面會活得更好。

貓老頭把貓裝進黑布袋抱了出去。附近有個公園，那里有很多流浪貓，總有好心人買貓糧去喂它們，貓就不會餓著。到了半路，他突然想到貓和自己一樣喜歡清靜——公園不能去！他兜兜轉轉，終于在快天黑的時候看見了一間廢棄的空房子，有個洞貓可以進去。他環(huán)顧四周，安慰自己說，附近有人家，還可以避雨，貓應該餓不著、淋不到。

回到家的貓老頭心亂如麻，一直想貓，迷迷糊糊睡著了。半夜感覺身邊空空的，伸手去摸，什么也沒有。貓老頭驚醒了。他想起了貓陪伴他的一點一滴，再也沒睡意了。

第二天一早，老頭帶著食物和水到了空房子那里，貓卻不見了。他彎腰對著洞口小聲呼喚，沒有動靜。老頭坐在一旁的石頭上，坐了一天還是沒見到貓。后來的幾天他又連續(xù)給貓送去吃食，但每天的吃食都沒有被動過。

兒子又打電話來催他了。他要離開這里了，離開這個他生活了大半輩子的小村子。那些年，一家四口坐在飯桌邊吃老伴兒做的飯;左手牽兒子，右手拉閨女，在夕陽西下的小溪旁漫步;和他的摯友們在山里穿梭……一幕幕情景涌上心頭。如今老伴兒走了，兒子女兒已各自成家，當年的摯友們也湊不齊了。貓老頭用一生編制的一張關系網快要瓦解了，只剩下一條線——一頭是他，另一頭是老貓——現(xiàn)在也要斷了。

行李收拾好，老頭又去到那個洞口旁。所有的食物都沒動過，有的甚至發(fā)霉了。他給貓換上新的，起身快步離開。走了兩步，他回過頭來，對空房子用盡全力喊道：”貓啊——貓啊——”聲音蒼老而又沙啞。沒有應聲。貓老頭嘆口氣，搖搖頭準備回去。

他剛一出門，老貓就躥了出來，蹲在地上盯著他。老頭顫抖著雙手把它抱起來。貓瘦了不少，骨頭都能摸到了。它用頭不停蹭老頭的手，瞇縫著眼享受他的撫摸。老頭把貓放下，扶墻站起來，嘆了口氣，轉身就走，一步三回頭。老貓一直跟著他。老頭擺擺手說：“走吧走吧，我不要你了，不要你了……”貓小跑著趕上他，又不停地蹭他的褲腳。老頭鼻頭一酸，彎腰把貓摟在懷里，貓像個孩子低聲溫柔地叫著。

許多人投來異樣的眼光。他們不解，這個腰板不直、頭發(fā)花白的老人怎么抱著一只“老野貓”，邊走邊哭。

老頭開門，貓縱身下地跑去喝水，看樣子渴了很久。老頭一邊順著貓毛一邊心疼地說：“你傻啊，水都不會找來喝。”貓不抬頭，只是靜靜地喝著。老頭輕聲念叨：“不扔了，不扔了……”他坐在收拾好的行李旁，看著老貓喝水吃東西，仿佛看見了陽光明媚的中午，一家人圍坐在飯桌邊，老伴兒端上熱騰騰的土豆燜肉，兒女挑瘦的，妻子挑肥的;他抿著小酒，挑盆里的土豆吃。

老頭笑了，臉上的皺紋擠在一起，撥通兒子的電話：“……爸就不去你那兒了。”

他決定留在這兒，繼續(xù)做他的貓老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