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子蔚 曹 鵬
(南陽師范學院外國語學院 河南·南陽 473001)
近些年來,隨著文化交流和影視行業的發展,中國傳統文化在西方世界受到越來越多的關注,中國功夫的魅力日益陡增,成為中國的特色標簽。然而,許多西方電影雖披著中國元素的外殼,內在仍是西方世界的價值觀,如2020年迪士尼上映的《花木蘭》以國外口碑很高國內評分很低的“冰火兩重天”境遇引人熱議。要以中國功夫為切入點傳播中國傳統文化,需要多關注我國的作品,這就不得不談到當代武俠小說。其中,金庸的作品從地位和影響力來說,當屬第一位。
目前,金庸已有四部小說出版了官方英譯本,分別是1993年香港莫錦屏(Olivia Mok)版《雪山飛狐》(Fox Volant of the Snowy Mountain)、1997年至2002年英國漢學家閔福德(John Minford)版《鹿鼎記》(The Deer and the Cauldron)、以及 2004年英國漢學家恩沙(Graham Earnshaw)版《書劍恩仇錄》(The Book and the Sword)。2018年2月,瑞典籍譯者郝玉青(Anna Holmwood)經英國Mac Lehose Press出版社出版《射雕英雄傳》第一卷(AHeroBorn);香港譯者張菁(GigiChang)翻譯的第二卷(A Bond Undone)于2019年1月底出版;郝玉青翻譯的第三卷(A Snake Lies Waiting)于2020年初出版;張菁翻譯的第四卷(A Heart Divided)計劃于2021年出版。
郝玉青是英國瑞典混血,自小長大于英國。在牛津大學獲得現代漢語研究碩士學位,之后曾就讀于臺灣師范大學,最后在北京大學學習畢業。她曾在臺北的版權經紀公司擔任文學經紀人,活躍于中國社交媒體,對中國文化相當了解。郝玉青在漢英雙語和文化上的高水平可以確保她在閱讀原著時正確理解把握內涵,又能通過準確的英文體現原文的意思,兼顧譯文的地道和流暢性。自《射雕英雄傳》英譯本出版以來,深受英文讀者的喜愛。本文將從認知范疇的理論視角出發,運用范疇理論框架中的原型范疇和基本層次范疇來分析探究《射雕英雄傳》英譯版本第一卷——A Hero Born中人物姓名、頭銜稱謂的英譯,以期為射雕英雄傳的英譯版本研究提供一個新的視角。
認知語言學的范疇觀以認知心理學的原型理論(Prototypetheory)為基礎,顛覆了客觀主義范疇觀,形成了認知范疇觀,對語言范疇做出了更合理、更符合語言事實及其概念基礎的解釋。認知范疇觀涉及范疇化(Categorization)和范疇理論(Theories of Category)。范疇化是指人們劃分范疇的過程和方式,體驗哲學和認知語言學將其描寫為“人們基于互動體驗,對外界事體(事物、事件、現象等)的屬性進行適度概括和類屬劃分的心智過程或理性活動。”該定義強調范疇化是一個分類過程。Lakoff提出:對我們的思維、感知、行動和言語來說,再也沒有比范疇化更基本的了。范疇化是人類最重要的認知能力之一,在人們的生活中扮演著重要角色。
關于對原型理論的定義,學者們看法不一。第一、原型是范疇的心理表征,是一種認知參考點。第二,原型是一種抽象表征,是從各個實例和各種次范疇的特征中抽象出來的。言而總之,原型理論強調原型是一類范疇成員中高度概括抽象出來的最佳代表。然而,有一些其他重要因素(語境、文化差異、個人因素等)會影響范疇原型的選擇。來自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尤其是在東西方文化中,對于“鳥”的范疇原型會有不同的答案。東方文化里的“鳥”會優先想到麻雀、喜鵲、大雁等;而西方人對于“鳥”最直接的反應會是知更鳥和老鷹等。造成認知差異的主要原因是地理環境和文化背景的不同。
書名的翻譯至關重要。翻譯一本書,首要就是翻譯好書名。在“信”的標準下忠實于原文,同時考慮到英文讀者的閱讀習慣,翻譯好書名獲得讀者的青睞,激起讀者的閱讀興趣。由于不同語種之間翻譯的滯后性,同一本書較后翻譯的語種,往往需要關注在其之前其他語種的翻譯情況,作家往往需要將前譯名尤其是首版書名翻譯作為參考。《射雕英雄傳》法譯名為 La Lйgende du hйros chasseur d’aigles,郝玉青借鑒了部分法譯本書名的翻譯,卻用美洲禿鷹Condor代替了更為廣泛的Eagle。
對此,我們可以在《射雕英雄傳》英譯版本第一卷——A Hero Born的附錄二以及澎湃新聞采訪郝玉青的文章《<射雕>英譯者:翻譯武功招式不難難在譯得流暢》中找到答案。“在《射雕英雄傳》中,雕本身是一種非常有靈性的動物。雖然‘Condor’是一個來自美洲的原生物種,但其體態及美感更接近小說中的雕,對西方讀者的認知來說,‘Condor Hero’念起來更有韻味,讓讀者可以更容易進入作者的小說世界中。”雕在以往的翻譯作品中被譯作“Eagle”,指的是鷹,即能夠捕食大型脊椎動物的猛禽。但《射雕》中的“Birds”要比亞洲的“Eagle”大得多,且有些呈白色。從外形來看,鷹的體型一般不大,喙比雕小,飛行時身體呈弧形。雕的體型從中大到較大不等,喙大且粗壯,飛行時身體呈長方形,寬大。《射雕英雄傳》中的“雕”與其說是一個具體物種,不如說是自然野性之力的象征。在后續的小說故事中,雕是作為一種神奇生物而存在,不僅能夠練習武術,甚至還傳授技能于習武之人,是極具浪漫色彩的猛禽。“彎弓射大雕”體現出射箭者的英勇雄壯。因此,“Condor”比小型猛禽的代表“Eagle”更加貼合書中雕的形象。
認知范疇觀包括橫向的平行關系和縱向的垂直關系。原型范疇理論屬于前者,基本層次范疇體現的是縱向的垂直關系,從最有概括性的范疇到最具體的范疇形成一個層級結構。Rosch進一步提出了三個維度,即上位范疇(Superordinate category)、基本層次范疇(Basic category)、下位范疇(Subordinate category)。上位范疇突出所屬成員明顯的共同屬性,更抽象、更具有概括性;基本層次范疇詞匯使用頻率高,體現著原型范疇結構,我們付出最小的認知努力可收獲最大量的信息;下位范疇就是對基本層次范疇的進一步細化,具有更多的個性特征。例如,“椅子”構成基本層次范疇,在其之上有上位范疇“家具”,在其之下有下位范疇“扶手椅”“吊椅”“餐椅”等。這三個范疇構成了語言中的等級結構,供人們認識、解讀世界。
在英漢語言的翻譯過程中,源語范疇和目標語范疇可能存在以下幾種情況:完全對等、部分對等、語義空缺。下面以《射雕英雄傳》英譯版本第一卷——A Hero Born中人物姓名、頭銜稱謂的翻譯實例來分析三種范疇轉換模式:范疇對等、范疇錯位和范疇空缺。
范疇對等轉換指源語范疇和目標語范疇完全對應,可實現對等翻譯效果。“實際上,敘事分析或文本分析有一個基本原則——僅僅起個名字就是一種極為有效塑造人物的方法:每一個名字都是一種展示生機、活力、個性的手段。”作為金庸的主要代表作之一,《射雕英雄傳》中很多人名都能表現人物性格、揭露人物命運,并暗藏著多種傳統文化的折射和作者復雜情感的展示。對這些人名進行翻譯時,不僅要譯出其表面意思,更要傳達出深層的文化含義。這要求譯者能熟知兩種不同文化的指稱意義,運用恰當的翻譯策略,在最大程度上將源語言的文化情感呈現在目標語讀者面前,從而更好地傳播武俠文化的深刻內涵。
例1:包惜弱。譯文:Charity Bao。
例1包惜弱在小說中是柔弱心軟,善良仁慈的形象。在原文中也有對她的姓名做過解釋:她自幼便心地仁慈,只要見到受傷的麻雀、田雞、甚至蟲豸螞蟻之類,必定帶回家來喂養,直到傷愈,再放回田野,若是醫治不好,就會整天不樂……她父親是個屢試不第的村學究,按著她性子給她取個名字,叫做惜弱。Charity釋義為:Kindness and sympathy towards other people,especially when you are judging them。郝玉青使用Charity意譯出包惜弱的慈悲心腸,利于目標語讀者在心中樹立起符合原作的人設。
例2:穆念慈。譯文:Mercy Mu。
例2穆念慈的“慈”在中國傳統文化中是“慈母”的省略稱謂,“念慈”則表達了女兒對母親的思念,也寄托了楊鐵心對妻子的思念。
例3:歐陽克。譯文:Gallant Ouyang。對于例3中的歐陽克,郝玉青將“克”改譯為“Gallant”,Gallant釋義為:時髦的、向女子獻殷勤的青年男子。這與《射雕英雄傳》原著中歐陽克拼死也要做花下死的風流鬼的人物外貌和性格特征相符合,郝玉青的譯法將歐陽克的人物形象生動地展現在目標語讀者的眼前。
范疇錯位轉換指源語范疇中的成員與目標語范疇中的成員存在部分對應或不對應的錯位情況。
例4:飛天蝙蝠柯鎮惡。譯文:Ke Zhen’e,Suppressor of Evil,also known as Flying Bat。
例4中“飛天蝙蝠”這一綽號,在英美國家有對應的范疇詞——懲惡揚善的“蝙蝠俠”,但譯者并未譯為“Batman Ke Zhen’e”。雖然兩者本質上都代表了曲張正義的俠士,但是卻代表了不同的人物形象。“Flying Bat”具有中國特色,展現柯鎮惡雖雙目失明,但是卻能夠精準地辨別方向和使用武功,這與蝙蝠在黑夜中辨別方向的特性相同。而“Batman”是外形與蝙蝠相同并在夜間活動的英雄。若譯作使用“Batman”就會使目標語讀者對柯鎮惡的人物形象產生誤解,無法傳達原作的精髓。
例 5:黃蓉。譯文:Lotus Huang。
例5郝玉青將黃蓉譯為“Lotus Huang”,黃蓉的名字在原文中并沒有交代其內涵。蓉一般指“芙蓉”,英文為“Hibiscus”。在原著小說中,黃蓉的形象是一個古靈精怪、冰雪聰明的少女,這與雍容華貴的芙蓉大相徑庭。蓮花又稱為“水中芙蓉”,且世人多愛蓮,其花色淡雅、清秀麗人,十分符合書中黃蓉小女生的特點。“蓮”作為一個文化負載詞,在東方代表冰清玉潔;在西方有“忘憂果”之意,比如Lotus Land指的是安逸鄉。黃蓉古靈精怪,是很多人的開心果,這與Lotus的文化內涵相似。在第七回《比武招親》中郭靖黃蓉初次見面,黃蓉女扮男裝被郭靖仗義解圍,黃蓉自我介紹時并未暴露自己的女兒身。“蓉”在漢語發音中有男女莫辨的效果,看到字的讀者能夠猜到黃蓉是女性,而只聽到讀音的郭靖仍然以為是“黃兄弟”,以此襯托出黃蓉的古靈精怪和郭靖的憨厚老實。且Lotus是英語國家常見的人名,這樣翻譯可拉近讀者與原作的距離。在翻譯“蓉”過程中,譯者實現了下位范疇詞Hibiscus和Lotus之間范疇層級轉換,保留了源語中人物名稱的寓意,更好的傳達原作的信息。
范疇空缺轉換指源語文化中的概念范疇在目標語文化中找不到對應的范疇,即范疇零對應。郝玉青曾表示,“確實,我需要在引發讀者興趣和讓他們在無法讀懂譯本而迷失自我之間尋找平衡。金庸小說涵蓋內容甚廣,各種角色的心理世界和他們行為背后的道德框架,在我看來并不是翻譯的難事。更難的地方在于細節之處,例如涉及中國元素,中國讀者對于這些自然了如指掌。但是,我認為英語讀者并不需要像中國讀者一樣如此了解這些內容。我寧愿讓譯文引發讀者去探索一些內容,而不是犧牲譯文流暢性來讓讀者明白所有細節。”從上述表述中我們可以了解到:郝玉青將原文中的重要內容,即武俠世界和各類角色行為翻譯出來,同時為了保證譯文的可讀性,會簡化一些不影響讀者閱讀的文化因素。
例6:梅超風喝道:“你姑奶奶功夫練到了家,全身沒練門!”。
譯文:Mei shouted,“This old hag has been training for years.I have no weak point!”
習武之人隨著功夫越來越高超,抵御外界的本領也越高,但是也難免會有薄弱的地方,這種部位被稱作“練門”或者“照門”。郝玉青采用意譯的方法將“練門”翻譯為“weak point”,體現了該范疇詞的概念意義,以便于目標語讀者閱讀和理解。
例7:擒拿手。譯文:Grab。
擒拿屬于中國武術技法之一,源于技擊。利用人體關節、穴位和要害部位的弱點,運用杠桿原理與經絡學說,采用反關節動作和集中力量攻擊對方薄弱的地方,使對手產生生理上無法抗拒的疼痛反應,從而達到擊一處而擒之的效果。擒拿以拿骨為其核心技術,它以巧制關節為手段,以擒伏對手為目標,以不傷害對手而達擒獲為高超技能,充分體現中華武術“巧打拙,柔克剛”的特點。郝玉青并未用大量文字解釋說明擒拿,而是直接翻譯出該武功招式的特點,簡化了文化內涵,利于目標語讀者的閱讀和理解,提高譯文的可讀性。
基于認知范疇中的原型范疇和基本層次范疇來探究《射雕英雄傳》英譯版本第一卷——A Hero Born中人物姓名、頭銜稱謂的英譯。本文發現:在英譯過程中存在范疇原型轉換、范疇層級轉換。這些轉換體現了不同民族的認知共性與差異,思維方式以及文化傳統的區別,以期為射雕英雄傳的英譯版本研究提供一個新的視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