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 香（上）

張雨荷

01

山間霧氣正濃時，爸爸已經(jīng)圍著茶山走了一圈。

茶山路窄，地滑，風很大。

兩年前，爺爺臥病在床。為了照顧爺爺，爸爸選擇回鄉(xiāng)創(chuàng)業(yè)。

爺爺愛喝茶，尤其愛清新的白茶。爺爺說，白茶茶湯清涼透明，茶味甘甜回香，像極了他平淡的一生。因為爺爺鐘情于白茶，所以爸爸回鄉(xiāng)就種起了白茶。

剛種白茶那會兒，爸爸喜歡跟爺爺取經(jīng)，雖然爺爺只在自家后院種了幾棵白茶樹，但經(jīng)驗很豐富。

可茶山上的白茶樹剛種下不久，爺爺就因病去世了。不久后，后院的白茶樹也枯萎了。

沒了爺爺?shù)闹更c，爸爸只得自己摸索。剛開始上茶山時，爸爸總會留心腳下的每一步，生怕濕滑的地面作怪，讓他摔個屁股蹲兒。后來每天走上幾遍，漸漸地對茶山熟悉了，爸爸的膽子也就放開了，在茶山上行走自如。

每個不下雨的早晨，小蕓總會趁上學的時候，將奶奶做好的紅糖饅頭放進鐵皮飯盒里帶給爸爸。

每次到了茶山入口處，小蕓都會把鐵皮飯盒放在那棵最大的松樹下，然后撿些濕漉漉的松針蓋住。

確認蓋好后，小蕓便會沖著濃霧大喊：“爸爸，飯盒我給您放在老地方了，您記得來吃紅糖饅頭呀！”

“好的。”爸爸的聲音穿透濃霧而來。

雖然小蕓看不清爸爸究竟站在何處，但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及大小，小蕓還是可以分辨爸爸所在的大致方位。

“上學別遲到了，注意安全。”像小蕓惦記著給爸爸帶早飯一樣，爸爸也總惦記著小蕓的上學時間。

“知道了，爸爸。”小蕓回了爸爸，然后背著大大的書包，蹦跶著去學校了。

茶樹在山上，學校在山腳。

茶山距離學校很遠，但好在去往學校的路去年全部被澆筑成了水泥路，比之前的土路好走多了。順著水泥路一直往山腳走就能到學校。

學校的上課鈴聲響起，山間的霧氣也開始消散，住在茶山周圍的阿姨們戴著草帽、提著鐮刀，快步朝茶山走去。

在維護茶樹生長的時節(jié)，她們的主要工作就是清理茶樹附近的雜草。爸爸每天都會筆挺地站在茶山入口處，微笑著迎接她們。等阿姨們來了，爸爸便會將早起巡視茶山后的新發(fā)現(xiàn)告訴她們，她們會根據(jù)爸爸所說，去往雜草多的地方進行清理。

阿姨們在茶山間有說有笑地清理著雜草，她們不緊不慢、輕輕柔柔，把茶樹當成孩子呵護。她們清理雜草時，爸爸最喜歡站在茶山最高處眺望，目之所及，是滿眼的綠——綠色的茶樹、綠色的松樹、綠色的田地以及綠色的山林，層層疊疊。

從滿眼的綠意中抽離出來后，爸爸也干起了活兒，他會順著阿姨們走過的地方再走一遍，以確保小小的茶樹下沒有遺漏的雜草。尋找雜草的同時，他也會盯著新長出來的茶樹嫩芽看上好半天，看形狀，看成色，看茶芽色澤是否均勻，也看茶芽是否有缺損。只要發(fā)現(xiàn)茶樹又冒了新芽，爸爸就會情不自禁地咧開嘴笑，甚至還會托起茶芽聞一聞。

如果這一幕恰巧被阿姨們看到，她們就會打趣爸爸：“國強，你今天又從茶芽里聞出了什么味道呀？”

“聞出了幸福的味道。”爸爸的回答逗得阿姨們臉上樂開了花。

02

午飯時間，天邊透出一抹光亮，光亮慢慢拂過茶樹，照得茶樹光彩奪目。

沒多久，媽媽就站在不遠處的磚房外喊了起來：“午飯做好了，快來吃飯喲！”

媽媽嗓門大，只需要喊一聲，聲音就響徹茶山。只要聽到媽媽的喊聲，阿姨們就會放下手里的活兒，手挽著手去磚房吃飯。

阿姨們走到磚房時，媽媽和奶奶已經(jīng)將做好的午飯端上了桌，蕨粑炒臘肉、蒸香腸、炒青菜、南瓜湯，樣樣都是農(nóng)家菜，做活兒的阿姨們不挑，爸爸也吃得津津有味。

“國強，啥時候可以采第一批茶葉呀？”杜阿姨一邊問，一邊夾了一塊咸香透亮的臘肉放進碗里。

“快了，看這長勢，清明前就能采摘了。怎么了，杜姐，采摘時你有事不能來嗎？”

“不，不，沒事，沒事。我只是替我娘屋媽問問，她知道我在你這里做活兒，高興得很。她說你是村里的能人，不光掏錢修路，還在山上種茶，如果采摘的時候人手不夠，她也來幫忙。”

“沒問題，采摘的時候人手肯定不夠，來就是，工錢照給。到時候茶做好了，送你們些，保證你們可以喝到明年。”說著，爸爸刨了一大口飯。

“真的？”杜阿姨有些激動。

“那還能有假，我知道嬸嬸能干得很。她能來幫我，我很開心！”

“那我現(xiàn)在就告訴我媽。”聽爸爸這樣說，杜阿姨趕緊放下碗筷，走到一邊，興奮地打起了電話。

吃過午飯，阿姨們幫媽媽、奶奶收拾好碗筷，便陸陸續(xù)續(xù)又去茶山了。她們只需圍著茶山再走一圈，確認沒有雜草后，就可以離開了。

離開之前，爸爸會照例將工錢付給她們。小蕓很不解，爸爸為什么每天都要給阿姨們結算工資。爸爸告訴她，阿姨們掙錢不容易，每天做完活兒，拿到錢，她們心里踏實。

村里放學早，每次下課鈴聲一響，小蕓都是第一個沖出學校。

離開學校，小蕓并不急著回家，而是去茶山找爸爸。

自從爸爸承包了山頭種茶后，小蕓就和爸爸一樣，愛上了茶樹，也愛上了茶山，每天都得去茶山走一走。

爸爸個頭兒高，小蕓只需掃一眼，就能準確找到爸爸所在的位置，但如果碰到爸爸在茶山低處，小蕓就得把茶山翻個遍才能找到。這不，小蕓沿著茶山便道走了許久，才找到站在低處的爸爸。

“爸爸……您在這里做什么？為了找您，我……我把整個山頭都走遍了。”小蕓弓著背，書包掛在脖子上，雙手撐在大腿上，喘著粗氣問。

“放學了？”爸爸問。

“是呀，放學好久了。”小蕓一邊說，一邊挺直腰桿，將書包重新背在身后，“爸爸，您到底在這里干什么呢？”

“我在看新發(fā)現(xiàn)。”爸爸笑嘻嘻地說著，然后揮手招呼小蕓，“你也來看看。”

“看什么？”小蕓一邊問，一邊快步往下走。

她走到爸爸跟前站定，然后湊到他身邊低頭尋找，可是前后左右找了一圈，也沒看到他說的新發(fā)現(xiàn)。

“爸爸，這里除了有一條小水溝，什么也沒有啊！”小蕓納悶地說。

“有啊。”說著，爸爸蹲下身，然后拉著小蕓蹲了下去，“看到了嗎？這里有一朵小野花要開了。”

“哦！”小蕓不明所以地應了一句，她不明白爸爸為什么會觀察一朵小野花。

村里到處都有小野花，可從來沒人留意過，現(xiàn)在爸爸發(fā)現(xiàn)的小野花也只綻開了一點點。

“這代表什么呢？”小蕓問。

“代表春天來了，離我們采茶的時間不遠了呀！”爸爸興奮地說，眼睛里充滿了期待。

“真的嗎？”聽爸爸這樣說，小蕓也很開心。她從兩年前就開始盼采茶，現(xiàn)在終于要盼到了。

“爸爸，采茶那天，我可以來幫忙嗎？”

“當然可以。”爸爸點點頭，“到時候我教你采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