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州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 李淑情
自人類社會進入21世紀20年代以來,人工智能已經成為越來越“炙手可熱”的全球性熱詞,不僅作為一種新的發展理念引領工業生產實踐和產業結構變革,并且不斷“飛入尋常百姓家”,成為普通人茶余飯后的談資??梢哉f,人工智能已經開始融入人類生產生活的方方面面,甚至改變著人類的思維方式。但是由于在資本邏輯下人工智能還是資本增值的工具,其在生產領域不斷普及并促進生產力發展、增加經濟效益的同時,也產生了智能異化的問題。
異化勞動又稱為勞動異化,是馬克思早年批判資本主義雇傭勞動的重要概念。將“異化”一詞賦予哲學意義的是費希特,他認為“異化”就是“自我”創造出了“非我”,即主體創造了客體。所謂異化就是主體創造出來的客體與主體相對立。馬克思將異化與現實的工人勞動結合起來,形成了異化勞動理論。根據上述哲學概念,異化勞動是人在生產過程中創造出來的,是人的活動的產物。另一方面,從其在資本主義生產條件下被創造出來起,由于生產資料完全由資本家所掌控,工人一無所有,生產出來的勞動產品全被資本家所占有,因此主客體之間產生了分離甚至是對立。它包括四個規定,即工人同自己勞動產品的異化、工人與勞動本身異化、工人與人的類本質異化、人同人的異化。
我們首先來了解一下技術異化這一概念。根據上述異化勞動的概念可以看出它的兩個特征:一是其本身是人的活動,是人在生產活動中創造出來的。二是自其誕生開始,主體與客體的地位就發生了顛倒,不是人控制物而是物控制人,物不僅不能夠促進人的自由全面發展,反而成為使人停滯不前、迷失自我的桎梏。技術異化自然也遵從這個法則,技術是由人進行創新發展的,但是它在促進生產發展的同時也導致了人與技術地位的顛倒,技術控制了人,這就是技術異化。智能異化也是技術異化的一種,但相較于普通的技術異化,它又有新的表現。
人工智能作為現代科技發展的頂尖產物,其異化是技術異化的一種表現形式。何為人工智能?在1956達特茅斯會議上首先對其進行了概念界定,即“人工智能的技術標志是計算技術,傳感器技術、大規模集成電路技術、藍牙技術、移動互聯技術、應用軟件開發技術、數字音像技術、生物工程技術、光信息通訊技術、新材料技術、離散數據庫集成技術等是人工智能的基本技術構成?!盵1]簡而言之,它就是人類創造出來的機器表現出人腦的外化智能,其本質是人的腦力勞動的對象化產物。人的勞動的外化并不等同于勞動異化,與技術異化一樣,只有當人工智能及其附屬的勞動產品不但沒有促進人的發展,反而成為阻礙人的發展的異己力量并且同時無法受控于人反而成為控制人的主人時,才會出現智能異化。與馬克思異化勞動理論相對應,人工智能異化也有四個規定:首先,人與人工智能及其產品之間的異化。正如馬克思所言,工人生產的產品越多,他就越貧窮、越痛苦。在智能時代,由于人工智能及其產生的智力成果往往是高于人自身的體力與腦力勞動的,因此生產環節基本上由人工智能及其產品完成,工人逐漸退出生產領域。對于許多不具備復雜生存技能的工人而言,人工智能“排擠”了人,成了普通工人不幸福的誘因。此外,人與人工智能及其智力成果之間的異化還表現為消費者與智力成果之間的異化。以智能手機為例,隨著其在全球的逐步普及、功能的不斷完善和強大,應用軟件越來越豐富,人對智能手機的依賴程度越來越大,對手機的過度依賴不僅會導致人的身體健康受到影響,同時也容易形成手機成癮、社交障礙等心理問題。其次,人與智能產品生產過程的異化。雖然智能產品本身可以代替工人的機械勞動,但是智能產品生產本身與工人之間是異化的。即使自動化的生產與現代資本剝削隱蔽性在很大程度上減少了工人體力、腦力上的損害,但是只要舊式的分工還存在,部分工人還是要從事簡單的勞動,成為流水線上的一部分。工人的勞動依舊是沒有自主性、自決性可言的,勞動過程依舊受到資本家的支配。與此同時,當人工智能上升到類腦智能發展的階段,人的腦力勞動不僅可以在個體人腦內部進行,還可以在類腦中進行。因此,當人腦過度依賴類腦,大量的腦力活動都依靠智能進行時,人的腦力活動能力就會退化,如過度運用輸入法會使人的書寫能力下降,過度使用計算器會導致人的運算能力缺失。再次,人工智能及其產品與人的類本質的異化?!叭说念惐举|變成對人來說是異己的本質,變成維持他的個人生存的手段?!盵2]人與動物之間最大的區別是人能夠通過人腦進行自主自覺的實踐活動,這是人的類本質。由于勞動異化,“第一,它使類生活和個人生活異化;第二,把抽象的個人生活變成同樣抽象形式和異化形式的類生活的目的,”[3]人逐漸喪失了人的類本質,把吃喝玩樂作為人的生存發展之必然,而把勞動作為實現這一目的的手段,人與人的類本質發生了異化。在智能時代,人依靠人工智能及智能產品進行著各種各樣的活動,從簡單的機械勞動到相對復雜的腦力勞動都交給人工智能,此時也就意味著人的類本質逐漸消失,而且這種消失還與馬克思所說的類本質消失有著根本的不同。根據馬克思的異化勞動理論,工人類本質的消失是嚴酷的生存壓力下迫不得已的選擇,而在智能時代,人的腦力創造力的消失是人的自主選擇,對過度依賴智能所帶來的腦力退化甘之如飴。因此在智能時代,人與人的類本質產生了新的異化。最后,人與人之間的關系發生了異化。資本主義生產資料私人所有,資本家占有生產資料,他們通過雇傭勞動力進行物質資料生產與資本增值,工人的勞動都由資本家所控制,資本家與工人的關系發生了異化。在智能時代,對于研發創造人工智能及其產品的研究者而言,他們的想象力、創造力以及所擁有的社會財富和所處的社會地位都比普通個體更具有優勢。那些能夠控制駕馭人工智能“類腦”的個體在腦力上就遠遠超過了普通個體,是處于頂端的人腦。在社會發展以及個體留存方向上,優秀的大腦總是能夠獲得領導權,此時,人和人的關系就會發生異化。
一方面,從技術本身來說,以算法、數據為核心的人工智能能夠將一切數據化,整個社會都成為以數據為鏈接的統一體。數據使算法在更廣闊的領域發揮作用,在經濟領域,數字經濟已經成為各個國家轉變經濟發展模式、企業占領市場的核心競爭力,誰掌握了數據,誰就掌握了創造財富的資源。在政治領域,它能夠為現代化治理提供新的治理工具。也就是說,數據正在控制一切,正如數據主義者所說,“宇宙由數據流組成,任何現象或者實體的價值在于對數據處理的貢獻”[4]。數據本身的集合屬性使它有發生數據異化的可能性,而數據的異化也必然造成以其為驅動的人工智能的異化。另一方面,從整個社會的價值導向來說,工具理性的泛濫與價值理性的缺失導致智能異化。所謂工具理性就是“通過對外界事物的情況和其他人的舉止的期待,并利用這種期待作為條件或者作為手段,以期實現自己合乎理性所爭取和考慮的作為成果的目的?!盵5]它的重點在于選擇最小成本獲取最大收益。價值理性就是人做一種事情的價值評價,它注重本身的價值而非目的與成果。自人類進入工業社會以來,理性的天平就一直偏向工具理性。為了獲得更多的物質資料,人類一直致力于對工具與技術的開發應用,人似乎只需要技術就能夠征服自然就能獲得解放。因此,整個社會充斥著對技術的崇拜,從而忽略對技術本身價值的評判。當然,通過技術的變革促進社會生產力發展、提高經濟效益與勞動生產力是無可厚非的,并且通過技術進化不斷豐富物質資料從而到達共產主義更是人類奮斗的目的。但是如果在技術運用的過程中僅僅考慮效率,而忽視其所帶來的環境、倫理、道德、社會公平與安全等問題則只能導致異化。21世紀以來,以人工智能為領頭羊的第四次科技革命也是在價值失衡的情況下展開的,因此,智能異化也是工具理性膨脹與價值理性萎縮引起的。此外,從社會治理層面來說,人工智能的發展應用缺乏有效監管。在市場經濟下,人工智能是具有發展前景的投資項目,資本為了獲利會將大量資金注入這一領域。雖然人工智能提供的產品與服務越來越全面,但社會監管的缺失卻帶來許多問題。例如,人工智能的核心,算法本身具有復雜性與隱蔽性,它需要海量的數據進行填補,從而創建人工智能場景應用,而海量信息往往集中在政府部門、商業巨鱷等主體之中,因此算法本身的合法性與透明度存在爭議。也就是說,當技術壟斷形成時,個人信息與個人隱私的侵犯就得不到有效的解決。例如,互聯網公司通過各種名義收集個體信息,再販賣給其他企業,不久后就會收到各行各業的推銷廣告郵件、信息或者電話。同時,數據算法的不透明性與隱蔽性使得責任主體逐漸模糊。營銷號與媒體為了獲得足夠的流量、點擊率,傳播虛假信息,甚至引導網民對某些人或者組織進行網暴,算法推薦加強了這一效果,媒體自身的公信力越來越低,但是誰應該對這些虛假信息以及造成的后果負責?目前我國還沒有具體的法律規定,因此,在具體的法律法規建成之前,責任主體模糊使得監管部門的審查工作陷入了瓶頸。
一方面,從技術本身來說,要不斷優化現有人工智能技術,填補漏洞,減少偏差。第一,對于人機交互失敗導致的安全問題,研發人員應該關注人工智能本身決策能力的提高。通常人工智能的使用在于其提供建議,人類根據其提供的信息作出最后的決策,但是由于決策者本身對系統局限性或者系統反饋的認知能力不同,安全問題成為人工智能技術存在一些問題。在2016年特斯拉自動駕駛汽車撞毀事故中,人類操作員沒有理解系統給出的提示,發生了致命性的事故。在軍事、邊境安全以及交通安全等領域都存在著類似的問題。第二,對于海量信息篩選模糊導致的真偽知識混雜群居從而影響信息甄別的問題,研發人員應該注意人工智能本身信息篩選能力的提升。以真假新聞為例,人工智能判定系統是人類輔助判定假新聞的一個工具,雖然目前其對于原生假新聞尚且無能為力,但已經可以通過三個標準即?;趦热莸恼鐒e、時間維度的篩查以及可解釋性原理對部分新聞來源判斷真假。第三,對于算法單一化推薦導致的信息繭房問題,研究人員應該關注人工智能算法推薦的多樣化問題。另外,從社會治理層面來說,不僅要加強人工智能研發應用監管的法律法規建設,建立人工智能行業規范。同時推進價值理性教育。第一,加強智能資本治理,推進數字資本的公有化,盡量防止技術壟斷。智能時代,數字、人工智能本身是人類腦力勞動的成果,它沒有階級與思想意識屬性。從本質上來說,數字以及人工智能的異化歸根結底還是資本邏輯下資本趨利性帶來的嚴重后果,而私有制就是少數人牟取暴利的制度支撐。因此,要駕馭和掌控人工智能技術,就必須加強數據共享,堅持人人共享智能發展成果,堅持以公有制為主體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經濟制度。只有堅持公有制的經濟制度才能從根本上消除智能異化帶來的種種弊端。第二,健全人工智能研發生產的法律法規體系,制定合理的智能行業規范。面對人工智能異化帶來的種種社會問題,政府應該聽取各方意見,建立健全相應的人工智能研發生產的法律法規體系,制定合理的智能行業規范。對于數據壟斷以及算法不透明性、隱蔽性造成的責任主體模糊,應該堅持政府主導,建立總體的管理框架,明確問責制度以及人工智能的研發、運營銷售以及使用的責任主體的權利與義務,對責任認定、個人隱私保護等問題進行研究。第三,健全社會保障體系,對低技術人員進行再教育以及技能教育。政府與企業應該增加社會保障投入,給予低技術勞動者進行再就業的緩沖時間。同時提高公眾對人工智能的相關認知,提高人們對人工智能所帶來失業問題的風險意識,理智面對可能存在的問題,從而有意識地防范風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