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變李老太

李老太姓栗，嫁給了李老頭，約定俗成，大家叫她李老太。我家和李老太家僅一墻之隔，小時候，父母工作忙，我便整天待在她家。

我雖是女兒身，卻長了一顆男兒心。等到身高足夠“翻墻入室”時，我便蠢蠢欲動，試著爬上窗臺。我第一次成功坐在窗臺上時，嚇得李老太手足無措：“小兔崽子，想上房揭瓦啊！”等李老太抓起手邊的掃帚追我時，我以輕巧的身手躲過。我對著李老太嬉皮笑臉，露出勝利者的姿態。李老太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說：“你媽下班，看我不告訴她！”我嚇得轉身就跑，從此在心里認定李老太是個愛告狀的人。

媽媽下班回來訓斥我：“要是摔壞了腿，遭罪的是你自己。”李老太果然沒有放過我。我不敢申辯，低聲答應：“再也不敢了。”但第二天，我依舊爬上窗臺，出現在李老太面前，并再次成功逃遁。幾次三番之后，李老太不再圍追堵截，我更加肆無忌憚，開始進行下一站的探索。

天氣回暖時，我家院子里，也就是李老太家窗臺后面，有一棵櫻桃樹結了果。一天，我吃櫻桃吃累了，便躺在窗臺上，看向藍色的天空，看到兩只飛來飛去的燕子。我問李老太：“這兩只燕子冬天去哪里了？”李老太說：“去南方了。”

我心里嘀咕著：“在南方，它們也有家嗎？”我躺在窗臺上，不由得打起瞌睡來。醒來時，暮色四合，我已經躺在炕上了。我懵懂地看向李老太。她說：“你別看我，是你自己從窗臺骨碌到炕上的。”我抿嘴偷笑。李老太真是愛撒謊，我分明在睡夢中感受到她胳膊的力量，她還說瞎話騙小孩子。

我當然不是一般的小孩子，過五關斬六將，考上了縣城的高中，還考了前幾名。全家人都樂得笑逐顏開，唯有李老太沉默地做著針線活。我湊到她跟前，說：“姥姥，你是不是舍不得我呀？”李老太沒看我，只說：“一邊去，我得趕出一床厚褥子。學校床鋪涼，女孩家怎么受得了啊。”話剛說完，兩滴眼淚落下來，一滴落進紅花被面里，比周圍顏色都鮮艷；一滴落在我手上，潮濕溫熱。

原來李老太還愛哭呢。我想笑又笑不出來，捧起她的臉，替她擦干眼淚，說：“再哭，不跟你好了。一放假我就回來看你。”李老太對我翻白眼：“初飛的燕子，不夠你野的，還知道想家。”我在她臉上蹭了一下，說：“當然知道了，我想你！”李老太被我逗笑了：“要是不回來，我拿著掃帚疙瘩去學校揍你。”從小到大，李老太家的掃帚疙瘩換了一把又一把，卻沒有一把上過我的身。李老太就是愛嚇唬人，可我不是被人嚇唬大的。

我出嫁那天，李老太沒哭，這很出乎我意料。主持人煽情的話語催發出很多人的眼淚，我也哭得稀里嘩啦，仿佛這一輩子的感慨都在這一天奔涌而來。可我無意間看到賓客席上的李老太面帶微笑，一如往常。我的心像被什么東西撞了一下，是李老太見多識廣，還是悲歡離合經歷得多了，竟能波瀾不驚？

婚禮結束，我扶李老太上車，俯下身子問：“您今天開心吧？”李老太笑道：“當然開心啦，你終于嫁出去了！”她精神抖擻地上了車，回頭扔下一句話：“看到你懂事了，這輩子，你就是走到天涯海角，我也放心了。”我的淚水不爭氣地再次奪眶而出，這個李老太還愛“撩人”，大喜日子里，讓我再哭一次。

關于我和李老太的故事還有很多，在那些不同的劇情里，她展示了性格的不同面。漫漫人生路，無論是怎樣的她，給我帶來的都是快樂與溫暖。

（摘自《家庭百事通》2022年第5期，若子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