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漢我今年六十有五,老伴兒與我同歲。雖說我們現在腿腳還靈便,但從長計議,老伴兒還是堅持用現在的房子,置換一套郊區的“居室+服務”模式的“家園社區”,聲稱在自己家中即可享受專業的養老服務。
因此,我們老兩口要搬家了。
搬家得先收拾東西,這可是個力氣活兒。登高爬低,分類裝箱,捆扎打包,干了3天,物品裝了40多只紙箱,還沒收拾完。唉,積攢了一生的東西,“破家值萬貫”啊。老伴兒早就累得蜷縮在沙發上,連翻個身都“哎呦、哎呦”了。我的腰感覺也快累折了,汗珠子“噼里啪啦”地往下掉。沒招兒,搬家收拾東西必須親力親為,別人幫不上忙,要不進了新家,你啥啥都找不著。
雙休日,女兒來幫忙,看到我啥都想帶走,鼻子直哼哼,說:“該扔就扔吧,都是些破爛,留它干嗎?再給你們累出個好歹來,不值!”言外之意,這些破爛留也白留,沒人要!
我回了一句:“誰說是破爛?我留的都有用!”
女兒笑著拎起箱子里的一只水杯,道:“這不是破爛?還是過去的罐頭瓶呢,扔了吧!”
我趕忙奪下水杯,說:“別,這個怎么能扔!”女兒“嘁”了一聲:“我以前給您的真空保溫杯、紫砂保溫杯,哪個不比這個強?”

我舉起水杯問老伴兒:“這個能扔嗎?”老伴兒瞇縫著眼瞅了瞅,連連擺手:“不能扔,不能扔,這個水杯太有意義了。”
女兒笑:“哎喲,這是什么寶貝啊,老爸老媽意見這么一致?”我說:“沒這個水杯,哪有后來的你?”
“哦,定情之物啊,那我得好好瞅瞅。”女兒接過水杯仔細端詳:它雖然是過去的水果罐頭瓶子,但裝在一個用紅白兩色的玻璃繩編織的杯套里,就顯得既美觀又雅致。
女兒問:“我媽編的?”“嗯,這是40多年前我當兵走時你媽送給我的。”我答。
老伴兒接過話茬兒:“當時這種杯子特時髦,我就買了一塊多錢的玻璃繩,編了整整一晚上,趕在你爸出發前送給他的。”
“嗯,看來這個屬于愛情收藏。”女兒捧著水杯舉過頭頂,調侃道,“頂禮膜拜!我要買個罩子把它罩起來。”
我說:“真的假的?別蒙老爸。”
“真的真的,絕不蒙您。不過,您收藏的東西也太多了!”女兒邊說邊拎起我剛裝進紙箱的一摞衣服,“這些舊衣服都扔了吧。”
“別,別,這些衣服可有故事。比如這件。”我拿起一套上綠下藍的軍裝說,“這是我當兵的第一套軍服。我是空軍地勤,那年夜航訓練,飛機啟動時我聽到有異常的雜音,急忙叫停,結果發現發動機出現故障,避免了一起重大安全事故,部隊給我記了功。這第一枚軍功章就別在這件衣服上。”
“呵,那這身衣服屬于榮譽收藏,留著吧。”女兒接過來放到箱子里。
“別的衣服呢?”
“件件都有故事。再比如這件,”我又翻出轉業后的第一套警服,“剛入警不久,我穿著這套警服和一位老民警巡邏,在抓捕逃犯時,是那位老民警為我擋了一刀,從此他落下了終身殘疾。這件衣服記載著我們過命的戰友情誼。”
“過命的交情,值得擁有。”女兒沖我豎起大拇指。
“跑題啦,跑題啦!”我截住女兒的話茬兒,順著我的思路往下說。
“這件衣服還有印象嗎?”我又拎起一件印有青花藍盾圖案和“BeiJing 2008 Security”字樣的白色襯衣。
“有印象。這是您參加2008年北京奧運會安保時穿的衣服。”女兒說,“我在觀看開幕式時見過,還和您一起照了相。”
“嗯,記性不錯。”我贊許地點點頭,“北京奧運會時,我就在鳥巢執勤。那些日子,給我累得啊,靠著墻都能睡著嘍。閉幕式上,當我聽到國際奧委會主席羅格稱贊這屆奧運會‘是一屆真正的無與倫比的奧運會’時,淚流滿面。如今北京又成功舉辦了冬奧會,成為全球首個‘雙奧之城’,你說這件衣服是不是有價值?”
“有價值,有價值,您這衣服都有價值,我看得找個博物館,不然就糟蹋了。”女兒的話連真帶假,我也懶得和她矯情,就沖她擺擺手,說:“得了得了,你趕緊回家輔導孩子功課去吧,我這兒不用你幫忙!”
女兒半推半就,說:“真不用我幫忙?那你倆就慢慢收拾吧,別累著!晚飯我給你們叫了外賣,趁熱吃啊!”說完,女兒就拎起挎包回她自己家去了。

送走女兒,我也累了,坐在矮凳上使勁兒捶腰。老伴兒遞過一杯茶,說:“差不多就行了,該扔就扔吧,別什么都當寶貝,搬過去也沒那么大地兒放它們。”說著,她指了指剛入箱的幾十本工作日記:“這些就別要了,死沉死沉的。”
我起身拎了拎那箱子,嘆了口氣,說:“舍不得啊,從當兵到轉業,一直到退休,40多年的工作經歷全在里面呢!”
老伴兒撇撇嘴:“你也不是什么偉人,誰稀罕!也就你自己拿它們當寶貝。”
“那就夠了。一切寶貝都帶有感情,一切思念都值得珍藏。”我像一個詩人在吟誦作品。
老伴兒笑笑,掐著腰走向臥室:“你慢慢收拾吧,一會兒飯來了你自己吃,我是盯不住了,得去歇會兒。”
我繼續整理。撫摸著這些老物件,仿佛件件都有靈性,都有溫度:小學時的第一個鉛筆盒,中學時的第一支鋼筆,參軍后的第一套領章帽徽,入警后的第一套警銜肩章……還有那一枚枚立功獎章、一本本表彰證書,直到最后一本退休證,件件都是我的生命組成部分,都珍藏著美好回憶。有它們,我可以隨時穿越到任意一個“生活點”;有它們,我才覺得自己這輩子沒白活!
“不能丟,一件也不能丟!走到哪兒,帶到哪兒!”我心里對自己說。
(摘自《北京晚報》2022年5月15日,云淡風輕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