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旭光 李 濤 王秀萍
黨的十九大報告提出“實施鄉村振興戰略”,并“著力增強改革系統性、整體性、協同性”。2021 年“十四五”規劃綱要明確“全面實施鄉村振興戰略”。鑒于當前傳統村落空間景村掣肘、文旅錯配、空間隔離等導致的旅游景觀失色、村落文化失語困境,有學者提出協同共生模式是傳統村落可持續發展的最高境界①譚曉靜:《共生視角下民族地區文化旅游發展研究》,《黑龍江民族叢刊》,2011 年第6 期。,“景村融合”空間協同已然成為推進區域協同發展的重要動力②侯兵、黃震方、陳肖靜、范楚晗:《文化旅游區域協同發展的空間認知分異——以南京都市圈為例》,《旅游學刊》,2013 年第2 期。。傳統村落在鄉村振興中具有標桿作用,“景村融合”發展模式是推進傳統村落可持續發展的有效途徑。
協同論(Synergy)是1976 年由德國物理學家Hermann Haken 提出的。Haken 將“協同”一詞引入科學哲學領域后,掀起了以協同論為代表的“新三論”研究熱潮③鄔焜:《復雜信息系統理論崛起中體現的哲學與科學的內在統一性》,《西安交通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5 年第2 期。。協同論闡釋的是系統內部要素或功能之間的協同或協調機制,研究的是多元系統間相互作用及其變化規律的學科④金云峰、李濤、王俊祺、吳鈺賓、楊丹:《基于協同度量化模型的城鄉綠地系統布局調適方法》,《中國園林》,2019 年第5 期。,即開放系統內的子系統如何通過協同作用,形成時間、空間或功能上的有序發展⑤黎夏:《協同空間模擬與優化及其在快速城市化地區的應用》,《地球信息科學學報》,2013 年第3期。(見表1),認為序參量之間的競爭和協同導致了復雜組織演化的不同形式①H.Haken, Synergetics: Introduction and Advanced Topics, Springer: Berlin, 2003.。協同度又稱為協調度、耦合協同度,描述的是系統或要素彼此協調、和諧一致的大小程度②[美]哈肯:《協同學引論》,徐錫申等譯,北京:原子能出版社,1984 年。。

表1 以協同論等為核心的新理性主義思想特點③ 表1 的繪制參考了美國戴維·哈維所著《后現代的狀況:對文化變遷之緣起的探究》(閻嘉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3 年)。
協同論的應用條件是開放系統、非平衡態、協同作用3 項條件,傳統村落空間演化進程滿足協同論的所有3 項應用條件,這是因為:①開放系統:傳統村落時刻與外界(自然、社會、經濟等)進行物質、能量、信息交換。②非平衡態:在經濟促動、政策驅動、人口集聚等負熵流的支配下,傳統村落功能結構并非不變的固定態,而是持續優化的非平衡態。③協同作用:傳統村落內部子系統具有對壓力的協同約束作用、綜合功效的協同放大作用、對風險的協同分散作用。
目前協同論結合傳統村落空間發展的研究集中在定性探討的協同體系建構層面,如“1 +X”的基地文化空間保護結合不同場所營造方式和旅游開發方式的協同體系④張位中:《國內古城鎮旅游可持續發展理論模式研究——基于文化空間與場所精神理論》,《城市發展研究》,2014 年第10 期。,以及“宏觀層面層級嵌套—中觀層面協同并置—微觀層面動態適應”的“上下協同”的自組織治理路徑⑤蔣雪峰、楊大禹:《“上下協同”的云南傳統村落更新路徑探析》,《南方建筑》,2021 年第1 期。等,然而關于傳統村落空間協同發展的定量研究文獻較少。
鑒于目前傳統村落空間發展實踐中系統聯系弱、文化和旅游功能不協同等問題,需要結合數學模型和定性方法處理系統問題:一方面為明晰傳統村落系統的時空演化規律提供有效工具;另一方面能為在規劃實踐中推動傳統村落系統綜合功效與社會經濟發展的適應協同與可持續共生方面作出針對性探討。下文將從兩個視角進行探討:基于鄉村旅游景區視角分析我國傳統村落“景村融合”空間發展協同情況和基于鄉村“大景觀”視角分析傳統村落“景村融合”空間協同發展類型及路徑。
關于“景村融合”空間發展研究,目前學者普遍認為“景村融合”是旅游景區與美麗鄉村的結合體①陳曉彤、譚正仕、李光耀:《基于景村融合理念的鄉村聚落更新研究——以遂寧市喻家溝村為例》,《藝術與設計》(理論),2020 年第3 期;樊亞明、劉慧:《“景村融合”理念下的美麗鄉村規劃設計路徑》,《規劃師》,2016 年第4 期。,“新村運動”(韓國)和“一村一品”(日本)是“景村融合”早期的有益嘗試。國內學界則探索出“以景定村、以地定形、以產定人”的“產—景—村”簇群化融合的策略實踐②馮都喜:《低山丘陵區鄉村“產景村”簇群化融合發展策略初探——以龍泉驛區龍泉山鄉村地區為例》,《四川建筑》,2020 年第5 期。,以及“生態共生、景觀多樣,產業共生、功能互補,文化共生、特質彰顯”的“鎮—景—村”共生融合的發展模式③彭愷:《旅游城鎮化導向下的山地城鎮“鎮—景—村”共生融合發展模式研究——以湖北襄陽保康縣后坪鎮為例》,《武漢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8 年第4 期。等。然而“景村融合”研究仍然處于初級的定性研討階段,且“景村融合”與協同論之間尚未架構起相互深度詮釋的橋梁。
借鑒增長協同度定量研究成果④劉志強、洪亙偉、王俊帝:《中國建成區綠地率與人均公園綠地面積增長的協同度研究》,《中國園林》,2015 年第9 期。,傳統村落年均遞增速度Si 和傳統村落增長協同度C 計算公式分別如下(Xe、Xb 分別為研究末期和初期的傳統村落數量,te、tb 分別為研究時段的末期和初期,S1為2014—2016 年的傳統村落年均遞增速度,S2為2016—2018 年的傳統村落年均遞增速度):

通過中國傳統村落保護與發展研究中心在“傳統村落網”官網發布的五批傳統村落數據(圖1),計算2014—2016 年、2016—2018 年兩個時間段的傳統村落年均遞增速度,進而測算2014—2018 年的傳統村落增長協同度,探討我國31 個省(市、自治區)傳統村落數量增長的區域差異,并與文化和旅游部官網分別于2019、2020、2021 年發布的三批全國鄉村旅游重點村數據進行比較,以期研究我國31個省(市、自治區)傳統村落增長協同情況及其與鄉村旅游重點村數量的對比情況(圖2),以此來探討傳統村落增長的挖掘潛力和鄉村旅游發展潛力,一定程度上能夠反映傳統村落“景村融合”的省際空間發展協同情況。

圖1 我國31 個省(市、自治區)的五批傳統村落數量排序

圖2 我國31 個省(市、自治區)的傳統村落增長協同情況及其鄉村旅游重點村數量
研究發現:
1.我國僅有7 個省(市、自治區)傳統村落增長為協同(C ≥1.40),其中貴州、湖南、山西、福建為高數量增長協同,西藏、寧夏為低數量增長協同(因二者極低的傳統村落基數,此結果不具參考價值);4 個省(市、自治區)傳統村落增長為相對協同(1.40 >C ≥1.35),其中僅云南為高數量增長相對協同;其余20 個省(市、自治區)傳統村落增長為相對不協同(1.35 >C ≥1.30)和不協同(C <1.30)。
2.傳統村落數量排名前5 位中,貴州、云南、湖南、浙江鄉村旅游重點村數量的全國排名分別為3、6、10、1,表明這4 個省份傳統村落挖掘情況和鄉村旅游發展情況比較樂觀。然而山西秉承高數量的傳統村落資源,鄉村旅游重點村數量的全國排名卻處于倒數第7 位,可見其鄉村旅游重點村尚有極大開發空間。
3.傳統村落數量排名后5 位中,天津、上海屬于低數量低增速不協同,且鄉村旅游重點村數量全國排名分別為倒數第2 和倒數第1。這兩個城市2019 年的常住人口城鎮化率分別達到83.48%、88.10%。①中商產業研究院:《2019 年全國各省市常住人口城鎮化率排行榜:上海第一 北京第二(圖)》,https://s.askci.com/news/hongguan/20200422/1346571159528.shtml,發布日期:2020年4月22日,瀏覽日期:2021 年9 月16 日。受制于歷史演化和土地資源,所以傳統村落數量有限,傳統村落城鎮化亦是發展必然。依托經濟促動效應和人口集聚效應,這兩個城市的鄉村旅游仍然有巨大發展潛力。寧夏、吉林、黑龍江傳統村落年均增速均較低,鄉村旅游重點村全國排名分別為倒數第8、倒數第5、倒數第12,表明這3 個省(自治區)不僅傳統村落數量有待深度挖掘,鄉村旅游重點村的培植力度也應該持續加大。
傳統村落“景村融合”空間以建筑與設施景觀、歷史遺跡景觀、人文活動景觀3 大類旅游景區景觀為主,耦合鄉村生態景觀、鄉村人居景觀、鄉村景觀風貌、鄉村綜合發展等4 類鄉村景觀類型①王云才、陳照方、成玉寧:《新時期鄉村景觀特征與景觀性格的表征體系構建》,《風景園林》,2021 年第7 期。。因此,“景村融合”中的“景”更契合風景園林學“大景觀”的系統協同理念,不僅涵蓋此理念提及之初所強調的傳統村落相關城鄉規劃—村鎮規劃—村落景觀設計等不同層級中“大景觀”的有機聯系、統籌考慮②陳躍中:《大景觀——景觀規劃與設計的整體性框架探索》,《建筑學報》,2005 年第8 期。,更應該突破此空間規劃設計領域局限,強調“大景觀”所涵蓋的生態景觀空間、生活景觀空間、文化景觀空間等與傳統村落全區域、全方位協同發展研究維度。
傳統村落的核心內涵是由歷史文化遺產和生活場景所承載的文化記憶③傅才武:《論文化和旅游融合的內在邏輯》,《武漢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0 年第2 期。。在“去生活化”“舞臺化真實”等村落文化失憶的時代背景下,傳統村落中的優質“大景觀”空間文化內涵亟待挖掘和傳承。基于傳統村落“大景觀”空間的實地調研及文化解讀,提取三類傳統村落“大景觀”空間的典型文化符號:
1.文房四寶:傳統村落選址多在“筆印端嚴”之地,或有魁星閣、文筆塔等標志性構筑。如浙江楠溪江蒼坡古村,位于形似筆架的三座山峰之下,建長直街稱“筆街”,以兩方池作“硯臺”,以池畔條石為“墨”,以三千畝平疇為“紙”,寄望后世能考取功名、光耀門楣。
2.四象拱扶:即“玄武垂頭、朱雀翔舞、青龍蜿蜒、白虎順兆”的四象拱扶格局。如江西婺源婺江上曉起古村,北靠后龍山,南面筆架峰,東臨象山,西臨獅山。明清官宅“進士第”“大夫第”“榮祿第”等證明此地文風薈萃、儒林集聚。
3.門樓鼎立:類似古城的城墻、城樓與城池模式,部分傳統村落配有村墻、門樓與水塘。如由鹽驛古道發展起來的廣東連州豐陽古村,設置東南西北四面門樓與門前水塘,且門樓上有孔圣、關圣帝君等奉祀。
鑒于目前我國傳統村落“景村融合”空間發展普遍不協同的時代背景,提取鄉村產業振興的十大模式(民宿發展模式、田園綜合體模式等)④《鄉村產業振興的十種模式》,《中國合作經濟》,2019 年第8 期。,耦合傳統村落保護六大模式(升級傳統民居建筑、創新三產融合發展等)⑤伽紅凱、李雪妍:《空間分區視角下浙江省傳統村落保護模式研究》,《古今農業》,2019 年第3 期。,借鑒產—景—村(產業、景觀與村落耦合)、泛—景—村(泛域、景觀與村落耦合)、數—景—村(數字、景觀與村落耦合)的“景村融合”三大模式,引用協同論“協調(空間,Coordinate Space,即CS)—耦合(效能,Coupling Effectiveness,即CE)”機理,以“文化協同”為共生共榮平衡點,劃分出傳統村落CS+CE+活化型、CS+CE—延伸型、CS—CE+重組型、CS—CE—保護型4大“景村融合”空間協同發展類型及發展路徑(圖3)。

圖3 傳統村落四大“景村融合”空間協同發展類型及發展路徑
“CS+CE+活化型”發展,無論在空間拓展還是在效能滲透上都是激勵機制。拓展深化“1 +4 +X”的村落未來社區規劃策略①葛丹東、張心瀾、梁浩揚:《浙江省鄉村未來社區的規劃策略研究》,《建筑與文化》,2020年第11 期。,以“1”個數字鄉村生產生活景觀支持系統為基礎,耦合空間景觀、產業景觀、民生景觀、治理景觀“4”大系統規劃,搭建城鄉一體化、村落城鎮化的“X”種生活場景,以實現村落未來社區生產生活系統升級,建構城鄉均等的公共服務體系,形成人口集聚效應②田毅鵬:《鄉村未來社區:城鄉融合發展的新趨向》,《人民論壇·學術前沿》,2021 年第2 期。,促動傳統村落空間轉型發展。一是在保護區外圍地帶打造村落未來社區,如養老典范社區烏鎮綠城雅園;二是對村落景觀旅游數字賦能,如運用“世界互聯網大會”“全球互聯網大賽”等方式,聚焦“數字經濟”,探索“景村融合”空間協同發展前沿模式。
“CS+CE—延伸型”發展,是將重點集中在傳統村落外部空間延展、產能共享上。堅持傳統村落保護和全域旅游發展相結合的規劃引領,在保護傳統村落資源的獨特性、系統性、原真性和延續性基礎上,主要通過外圍生態旅游協同促動各方利益博弈雙贏。③吳學成、蔣琴:《民族地區傳統村落保護與全域旅游發展協同模式研究》,《懷化學院學報》,2018 年第10 期。“江南水鄉”是將傳統村落融入全域旅游的“CS+CE—延伸型”發展模式典型,依托長三角經濟腹地和發達的交通客運條件,“串珠成網”般形成強大的傳統村落旅游吸引核,并呈現出休閑農業、文化產業、旅游產業三業融合發展的態勢①許少輝、董麗萍:《論鄉村振興戰略下傳統村落的產業發展》,《民族論壇》,2018 年第2 期。。將傳統村落文化內核傳承延續在非文化核心空間,輔之以傳統村落內部空間的適度觀光游憩,完善內外空間的雙向產能共享機制。
“CS—CE+重組型”發展,是依托現有村落空間格局,將發展重點集中在傳統村落內部空間的節事重組、文化傳承上。民俗節事是集體文化記憶的活態儲存方式和動態符號載體,通過將傳統節慶“奇觀”重組為本地居民和外地游客互相印證的新型節事“景觀”②裴齊容:《節事互動中的認同:文化治理的視角》,《旅游學刊》,2020 年第11 期。,打通“地方認同”的可持續發展“內在邏輯”,達到地方文化傳承、鄉民自我闡釋和游客文化認同的多方共贏。如宏村通過借助鳳舞宏村、婚嫁表演等節事活動,西塘通過護國隨糧王信俗會等方式盤活創新文化業態。值得注意的是,在傳統村落城鎮化進程中,某些“娛樂至死”的“文化媚態”引進會對傳統村落祥和、寧靜、獨特的稟賦造成根本性沖擊,這種顛覆傳統村落根本特質的所謂“文化”必然要摒棄。
“CS—CE—保護型”發展,是基于傳統村落遺產保護前提下進行村落內部景觀有機更新。村落遺產保存與保護,并非靜態的、被動的、原封不動的保存,而是動態的、體驗的、有機更新的保存。以空間功能視角來看,從靜態觀光到度假體驗的轉變,才能使傳統村落真正地保存保護下來③吳必虎:《基于鄉村旅游的傳統村落保護與活化》,《社會科學家》,2016 年第2 期。。景觀有機更新耦合村落遺產保護是在傳統村落遺產保護重要性識別基礎上,有機滲透鄉村酒店模式、文化民宿模式、主題莊園模式、藝術互動模式、休閑體驗模式等。
本文從兩個層面解讀傳統村落“景村融合”空間協同發展,一是基于鄉村旅游景區視角的我國傳統村落“景村融合”空間發展協同情況,二是基于鄉村“大景觀”視角的傳統村落“景村融合”空間協同發展類型及路徑,試圖超越現有研究的空間規劃設計研討層級,擴展“景村融合”模式全區域、全方位協同發展維度,并且通過協同論勾聯傳統村落和“景村融合”發展模式,為“景村融合”發展方案提供一定的理論基礎及跨學科解釋力。基于以上有關傳統村落“景村融合”空間協同的概念內涵、發展路徑的探討,期望能夠擴展深化“景村融合”模式雛形及實踐路徑,為“景村融合”帶動脫貧攻堅鄉村振興提供實證參照。然而“景村融合”發展模式的局限性、可行性、次第性、成效性仍有待深度挖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