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曹 磊
秦咢生(1900-1990),惠州人。少時家貧,愛好詩文。23歲同里學(xué)者張友仁欣賞其才,拔為文員,又介紹其至廣州小學(xué)任教,到廣州的省建設(shè)廳、教育廳等機關(guān)作書記(文書)工作。1933年中山大學(xué)黃元彬教授聘作助手,從此暢泳文史學(xué)海。1938年廣州淪陷避難粵北曲江,任第四戰(zhàn)區(qū)民眾動員委員會科長,進行抗日宣傳活動。

秦咢生(1900-1990)
1947年至1950年,秦咢生到廣州市二中授國文課,率先詩古文開講。上課不帶課本,卻能背誦如流,板書準確無誤,釋字必提《說文》,講解詩詞,剖析精到,輔以格律及作法,深入淺出,娓娓動聽,學(xué)生皆喜。其學(xué)養(yǎng)之淵博,教法之得宜,功底之深厚,大學(xué)教授似多未及。
1956年,秦咢生被聘為廣東省人民政府文史研究館研究員,旋聘為館員,專事文史、書法、篆刻研究工作。1986年,升任省文史研究館副館長。后任省文聯(lián)委員等職。
1964年在省市文史研究館主辦的廣州文史夜學(xué)院中國文學(xué)藝術(shù)系,主書法專業(yè),潛心教學(xué),廣栽桃李,嶺南書壇骨干,多出其門。
1981年,中國書法家協(xié)會在北京成立,秦咢生躬身其盛,當選理事,并參加第一屆全國書法聯(lián)展的組織和評審工作。

秦咢生 浮碧 紙本 1981年釋文:浮碧。辛酉夏,秦咢生題。鈐印:秦咢生(白)乙卯七十五歲(白)
秦咢生從事書法藝術(shù)活動70余年,甲骨、金文、篆、隸、楷、行、草諸體俱擅,被稱“詩、書、印”秦氏三絕,影響南粵書壇一代人。
秦咢生書法初學(xué)趙體,后追鍾、王,晚年更融冶百家,形成個人風(fēng)格,創(chuàng)一代剛勁雄偉又流麗婉秀的書風(fēng)。行書以碑入帖,集碑帖之所長,尤以《爨寶子碑》,字越大越見精神,極得華樸兼?zhèn)渲睿瑲鈩莅蹴纭S稚瞄L印學(xué)。從古璽漢印而出,雄渾樸茂,氣格高古,妙于章法,巧從對稱或粗細中求變化;偶以甲骨文字入印,亦意趣盎然。秦咢生曾用三個月刻了108枚梁山好漢的人名印章,又刻了100枚“百壽”印章。
秦咢生已出版的著作有:《秦咢生行書冊》《秦咢生自書詩》《秦咢生手書宋詞》《秦咢生詩書篆刻選集》等,后者以大篆、秦篆、魏碑筆意及行書書之。出版印集名《秦咢生石頭記》,另藏十二冊,有待編選印行。其中,《秦咢生行書冊》1979年由廣東人民出版社出版,秦先生曾送我一本。廣東省文史研究館館長胡希明在該書《后記》中寫道:
“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咢生同志常用此聯(lián)語以各種字體為人書楹聯(lián),都使人很感興趣。其實,他的書法藝術(shù)功夫,也正是他幾十年來從苦寒中磨礪出來的。
咢生同志的書法不泥于一家,而能溶吸諸家之長,以自成面貌,大抵體出于碑,用取諸帖;碑體樸厚挺勁、帖用流麗華腴。他的作品在廣州的歷次書法展覽和赴日本的書法展覽中,都得到國內(nèi)外人士的好評。去年他在肇慶七星巖天柱峰下,書刻了陳毅同志七星巖詩摩崖巨幅,使湖山名勝為之生色。本冊與七星巖摩崖同一書體,是以碑入帖之書,故于華腴流麗中有樸厚挺勁之氣。有的書法鑒賞者評論他的書法,比喻為老樹紅梅又著花,我亦同有此感。
秦咢生多年以藝術(shù)服務(wù)人民,平素?zé)嵝墓妫囵B(yǎng)青年,歲暮更參與書法輕騎隊。曾在近郊為農(nóng)民義務(wù)寫春聯(lián),即誦一詩。晚歲譽滿藝林,德業(yè)日著。秦咢生高足周樹堅曾在《廣州日報》上發(fā)表《悼念恩師—秦咢生先生》一文:
秦老長者之風(fēng)范為時人所敬,凡對登門造訪或求知者,從不拒之門外而誨人不倦,使求知者滿足而歸。他老人家當選為書協(xié)廣東分會主席時曾對我說:“現(xiàn)在責(zé)任更重大,我要以有生之年,走遍廣東。”……當你看到他老人家參觀展覽時之態(tài)度令人佩服,一幅一幅、一字一字、一筆一筆都很細心觀看指導(dǎo),見欠妥的地方便以小聲深入淺出的方法誨人,使作者很親切地接受教益。
此種風(fēng)范,對當下書法界是一種教育和警醒。
秦咢生的孫兒秦枝三在論文集《書道探求》中,詳細回憶祖父在藝術(shù)上的貢獻,當中寫道:

秦咢生 盧仝走筆謝孟諫議寄新茶 紙本 1975年款識:一九七四年六月,曾應(yīng)孔路明同志屬篆《盧仝走筆謝孟諫議寄新茶詩》中堂。周樹堅同志借去鉤勒復(fù)制,并囑作《爨寶子》字體楷釋。忽閱半年,久未報命。茲以春節(jié)有興,按原篆行次排寫如右,但字幅稍小而已。一九七五年二月,秦咢生并記。鈐印:秦咢生(白)乙卯年七十五歲(白)

秦咢生 毛澤東《水調(diào)歌頭·重上井岡山》 紙本 1976年款識:毛主席《水調(diào)歌頭·重上井岡山》詞。一九七六年四月,秦咢生書。鈐印:丙辰七十六歲(白)
最大的當數(shù)對“爨書”的再創(chuàng)造。爨書字體在嶺南廣為流傳,是從1957年開始的,說來有一段有趣故事。有一次廣州市副市長林西同志派車來接祖父到海珠區(qū)南園酒家雅集。當時詩書畫家已云集于此,林西副市長便提出要求祖父以“南園酒家”四字題寫榜書招牌,祖父用他再創(chuàng)的“爨寶子”書體寫出,令人耳目一新,頓時四座驚嘆,想不到一時之雅興,竟成了書壇的佳話,從此被譽為“秦寶子”。假如沒有南園雅集,爨書大概不會有今日書壇的盛況。后來在惦念祖父的挽聯(lián)中,有不少的是頌揚他在爨書方面的貢獻。
《爨寶子碑》的故鄉(xiāng)在云南,發(fā)揚光大卻是在廣東,這與秦咢生的努力分不開。秦咢生幾十年精究《爨寶子碑》,曾作《論爨十絕》,有云:“云南晉石爨寶子,名震朝鄉(xiāng)瑰寶同”,“一矯江南文質(zhì)弱,野芳高恪玉山清”。秦咢生繼承《爨寶子碑》戎野率真的風(fēng)韻,又有創(chuàng)新現(xiàn)代實用價值的藝術(shù)風(fēng)格,為求書者所喜愛。“筆墨當隨時代”。秦咢生通過對爨字的改造,逐漸形成一種新體,得到很多行內(nèi)人士的欣賞和認同。
1983年,廣州市政府要為市容換新貌,請秦咢生寫數(shù)千塊路牌。秦咢生不顧身體衰弱,承擔(dān)重任,閉門謝客,夜以繼日,揮毫長達三個月。中央首長視察廣州之后,稱贊是書法藝術(shù)為人民服務(wù)的典范。之后,很多賓館、商店、學(xué)校都紛紛請其題寫,如東莞賓館、南方大廈、桂花崗小學(xué)、第十三中學(xué)、廣東省書法家協(xié)會等等。楷書招牌也不少,如致美齋、一新、誠信等,曾吸引過不少日本朋友來參觀拍照。可惜的是,這些路牌和書法原稿現(xiàn)在已很難找到。
我家與秦家頗有淵源。我父親曹思彬與秦咢生先生同為二中教師、同為解放初抗大式的南方大學(xué)校友;我與秦咢生兒子秦大我同為廣東省文史研究館館員,與秦咢生兒子秦大同同為梅花詩書畫社社員;與秦咢生兒子秦大用,女兒秦淑旦、秦淑千同為二中校友。與秦咢生的高足、入室弟子周樹堅、姚紹燊等經(jīng)常一起參加書法活動,還有秦咢生孫輩何冠洲。

秦咢生 劉禹錫《浪淘沙》 82×36cm 紙本 1979年款識:吳浩棉同志屬書。劉禹錫《浪淘沙》詞之六。秦咢生。鈐印:秦咢生(白)1979己未七十九歲(朱白)

秦咢生 自作詩 紙本 1972年釋文:窗隱藤花錦繡堆,行來近覺水軒開。湖風(fēng)一陣清如許,九里香侵鼻觀來。接木移花奪化工,園丁金橘斗心紅。蹲看連理新條干,無限生機在此中。此為余一九七二年秋爽時所作字課,忽忽十六年,人書漸老,無此風(fēng)華矣。一九八八年五月五日,秦咢生補記于都土地巷積善坊二號東樓一零六,時年八十八。鈐印:咢生(朱)古循(白)

秦咢生 浣溪沙 紙本 1975年釋文:三十三年跡復(fù)親,流光未覺老陳秦。情懷翻笑各青春。一自東風(fēng)吹赤縣,六洲星火掃青燐。會看人盡作春人。一九四二年十月間,喜晤銳新同志于曲江黃田壩客館中,承命書念,曾為填浣溪沙詞,有『疑夢相逢跡更親,可堪孤館話逃秦。小陽寒重不勝春。淮海微云迷彩筆,尉佗城郭有青燐。未應(yīng)長作亂離人』之句。今重相見,使復(fù)書之。顧時異事異,感慨增慰,爰依原韻填書如上,答奉教正。一九七五年六月,秦咢生并記于長興橫寓所。鈐印:秦咢生(朱)

秦咢生 集《爨寶子碑》字 紙本 1975年釋文:云南有晉石,名曰爨寶子。金石振清風(fēng),不在其銘誄。書道絜芳馨,文物質(zhì)本始。君來吐幽素,感想情何已。刃石同所操,翦影君高矣。命書志不忘,集斯寶子字。藝民同志南來過訪,并命作《爨寶子碑》字留念,爰集六十字奉教。一九七五年六月十日,秦咢生于廣州。鈐印:秦咢生(朱)乙卯七十五歲(白)

秦咢生 四野一庭七言聯(lián) 紙本 1988年釋文:四野云天山影秀;一庭風(fēng)月故人來。晃培先生雅正。一九八八年戊辰,秦咢生集書《爨寶子碑》字,時年八十八。鈐印:秦咢生(白)1988戊辰八十八歲(白)

秦咢生 七言絕句 紙本 1989年釋文:書春高手振芳風(fēng),于穆文光薄上穹。長想歸人道平素,相攜歌詠九州同。全國文史研究館書畫聯(lián)展集小爨碑字書祝。一九八九年三月二十七日,廣東省文史研究館秦咢生,時年八十九。鈐印:秦咢生(白)1989己巳八十九歲(白)
我在越華路的老家長大,離秦家只隔一箭之遙,穿過舊倉巷、過了中山四路便是。父親常帶我去財廳前的古籍書店、文德路的古舊書店瀏覽、購書,有時順道進入中山四路長興里的秦家(旁邊是康有為的萬木草堂)。記得有次秦先生對我說:“學(xué)書法一定要有文學(xué)基礎(chǔ),要學(xué)你父親;又對我父親說,我教書法先教做人。”
我進二中后,參與了學(xué)校學(xué)生會的墻報宣傳工作,與秦淑千并肩作戰(zhàn),常會搞得很晚,去秦家的機會也多了。記得有次國慶墻報請秦先生題詩,他竟然答應(yīng)。我父親的著作《廣州近百年教育史料》等書由秦先生題簽,我父親主編過的刊物《語文月報》《教育與進修》,請秦先生題刊名。秦先生還樂于為刊物題詩題辭。
我從小喜歡書畫,臨過不少碑帖。我的書法受秦先生影響,常拿些習(xí)作請其指點,尤其是“爨寶子”。秦先生專門為我題寫了“爨寶子”對聯(lián),至今珍藏;還贈送過一些書法資料給我,包括《爨寶子碑》的雙鉤本。多年來我收藏秦先生和《爨寶子碑》的資料有一大箱。
清末嶺南探花李文田,以剛直不阿、豐厚藏書和書法著名,在廣州西關(guān)多寶坊(毗鄰永慶坊)筑有書屋泰華樓。最近,我到泰華樓考察,一進大廳,赫然看到掛著秦先生贈送給泰華樓后人李寶琦的書法,一首劉禹錫望洞庭的詩,用“爨寶子”寫。這幅書法明顯廻異于秦先生自己的“新體”,與《爨寶子碑》風(fēng)格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