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威

日前,一位女士在西安交大門口抗拒防疫措施,聲稱“我不是平民百姓,我在美國待了7年”,引來一片聲討?!皰堆笞灾亍钡男膽B令人齒冷。
放到十幾年前,這一心態確乎正常,試圖以此獲得一點社會特權,也經常行得通。這位女士的問題在于,生不逢時。
加入討伐沒有意義。由此想到的是,過去中國社會因為對“眼界”和“前沿思想”的崇拜,獲得過不少餿主意,吃過不小的虧,今天我們擺脫了這種崇拜之后,同樣也有新的機制,在不斷生產一些餿主意,讓我們繼續吃虧。
“眼界”的說服力,讓整個社會曾經集體對制造業進行一定程度地污名化,地方治理目標上也無意識地讓制造業成為“二等公民”。這一點突出地表現在世紀之交,因為許多有“眼界”的人看到美國和西方都著重控制金融、房地產等領域,而把制造業轉移出去,便認為中國也應當效仿。進而,地方經濟指標分析中,總是把二三產業比重中第二產業的縮減第三產業的提升當作經濟發展整體進步的標志。在貿易比重分析中,價值上也明顯傾向一般貿易而輕視加工貿易,甚至以后者為包袱。于是在第一個10年的后半期,許多工業重地都旗幟鮮明地拒斥“低端產業”“低端人口”,讓制造業面臨巨大輿論壓力,看家的本領似也帶著原罪。今天這種思維已經消退,甚至反轉,但該吃的虧已經吃了。
精英的聲音已經喑啞,大眾的思維在深刻影響經濟社會走向,其中最為令人擔憂的是,大眾籠統地表現出一種對“資本”的敵意。
“前沿思想”的說服力,則帶領著熱愛空談的人們,幾乎是用基于假設的純凈的理論來分析現實,它曾經主要來自一些經濟學家,尤其是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和新世紀初。比如他們說,春運火車票難買是因為票價不夠高,耕地不必保護因為糧食都可以通過國際貿易來購買。這種生吞活剝自由競爭和自由貿易理論且又刻意忽略其中一些重要部分的行為,其問題在今天初學者都能一眼望穿,然而在過去卻是有地位的學者一本正經地提出來的。
改革開放鼓勵人們開闊眼界,追趕標桿,見賢思齊,這是必須的,然而人們很容易忘記有些東西“理論上行得通,現實里做不到”,同時也很容易忘記不同的國家處于不同的發展階段,不同的產業選擇是因為具備不同的資源稟賦和產業控制權。
過去吃的虧,表現出一種精英主導的特點。今天是另一種情況。精英的聲音已經喑啞,大眾的思維在深刻影響經濟社會走向,其中最為令人擔憂的是,大眾籠統地表現出一種對“資本”的敵意。
給資本打引號,一方面因為大眾口中的資本是抽象的,說話者并不知道資本是什么,另一方面是因為大眾也不知道資本也是發展的源泉,它鼓勵探索和創造,是每一個人的生活改善的依傍,至少目前還是這樣。國家限制“資本野蠻生長、無序擴張”,目的是規范其行為,防杜其盲目性,而不是取消資本。好的經濟發展環境,始終是鼓勵積極的,防止消極的。這就要求理性區分,也要求人們不能不動腦筋、只圖暢快,一棍子打翻一船人,甚至讓良善者不安,讓造惡者逍遙。
中國市場巨大,因此資本才有條件“野蠻生長、無序擴張”,否則你怎么沒聽說尼泊爾要防止資本“野蠻生長、無序擴張”呢?市場就是每一個人。如果不是受到大眾的鼓勵,資本的許多有毒行為也不會發生。比如共享單車野蠻生長、嚴重增加社會成本的時候,人們往往只考慮自己占到便宜,而沒有對資本的挑剔;又比如P2P無序擴張,制造一個個吞噬社會財富的無底洞的時候,人們往往也是被利率所吸引,而沒有對資本的警惕。這些都是值得批判的,但也是值得反思的。
操起泛道德化的大棒,兇神惡煞地對待企業家甚至實業家,其為禍之烈,絕不低于部分精英們的餿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