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上（組詩）

秋風涼

睡在嬰兒的哭啼旁才踏實

吃不完的果蔬在腐爛

一小碗米糊足以安慰和眺望

那條日益衰老且變濁的江

橋的顫巍，在早晨，與溝通無關

看似忙碌的世界，需要一個

偷懶的老父親坐在石頭上

指間掛著長長的煙灰

又一個老頭兒加入，石頭與人

即將組成的陣，與負重無關

像郵件一樣出門，四十歲

我也不知道沉默了多久

一些東西看不見，也知道它們在墜落

你看，摩天輪在秋風中，轉動得多么奇妙。

你問她

在鄉下，河面爬滿了水葫蘆

水葫蘆上一只鳥都沒有

每只藥水瓶里都有半塊月亮

跪著吃草的老牛

如今，為了喝一口干凈的水

跪成一塊硬泥巴

你不信？你問她

有一座橋看起來像山

有一群魚看起來像繁星

有一個溺水鬼看起來像稻草人

十月金黃，如今，看不到

將身體鋪得比土地還低的人們

你不信？你問她

一個在月亮上跪向人間的人

一個再次目睹自己厄運的人。

敗 荷

目睹你的盛世的末日的人

在挖誰的根

我沒來得及回味蓮子之苦

那綻放的定律

同樣是枯萎的定律。已是深秋

她打電話告訴我，水，回到了天上

根莖上的卵不會被鳥吃掉

會熬過寒冬，來年，蜻蜓為證。

閑暇一

茶涼了，拿來款待自我

枯萎的藤蔓正在越過

一片好看的磚瓦，有些痕跡

我們必須返回到裂縫最深處

慢慢愛，慢慢死。接近下午兩點

方形大板有點像療養院，一些空杯子

聽風就坐，這是日常生活中的

多個我，他們在討論選舉

誰是最痛愛這個世界的我。

夜 跑

有些人早已過了歡愛的年歲

但還被愛統治著

她們摸黑在這條道上跑

不知道為何跑，為何停

我有過數次與她們逆著方向

擦肩的經歷，一次次看見月牙

掛在折彎的肢體上，我深知

這世上的往來，無聲更長久。

小感冒

深秋，白日如虎

而夜晚如羊羔

我的情感

在一個瓜棚里得到支配

剩下最細小的如病毒

在等一個女人

入侵。她坐在小板凳上

左手托著碗，碗盛著空

蟲啁依稀，她伸出右手

抓住了短暫的覺醒。

大暑之詩

破曉遲遲未破，雨打西邊來

遲遲未來。少年總說

被樓下菜市宰殺雞鴨的聲音吵醒

為何我總聽不到

我們想看到瓜果，順著藤

摸到扭曲，秩序和一扇折翅

從前的蟬鳴與其說遠了，不如說渴死了

渴死一小塊天空，渴死一只小枕頭。

在一張破損的涼席上

打了鋼釘的腿，像一座寺廟及棧道

固定在人間，尤其是收音機旁

那半碗苦瓜瘦肉湯

蕩漾著一種翠綠的琥珀之美。

七 月

星空像一把茶壺

我養足它四十年，河川無恙

歲月靜好，算是有了交代

現在，我又多養一只茶寵

是為了敬你時

不讓你越界和提防

我這顆又老又盎然的心

藤上的瓜果，爬蟲，露水，因你而動

我懶得多嘴，摻和這個世界

不如就此歸隱。有這樣的一個蓮花屯

星辰暗了又明，我愛了，再愛！

煮粉記

我可不想虛度六月

問雨：山林二十年，可有回執

一本書擋住了幕墻的反光

一切事物輾轉得很慢

男主人的老臉，胡楂是新的

他沒有告訴任何人這些藕粉

可以把靈魂和星辰串在一起

同時，要我們打開自己

一塊帶泥的面疙瘩如何滑入

這個看似寬闊而滾燙的世界。

大雨滂沱

蟬鳴提醒我在人間的日子要及時行樂

老父親腿傷的第一百零八天

也就是我命中的一塊鐵

軟了一百零八天，接下來的處暑

他減少煙癮和棋癮

用樹枝在地上寫更多字，怎么看

這些字都是從故鄉帶進城的河床

大雨滂沱是一種中年的灌溉

閃電下打盹的人比佛像真實可靠

又是天橋下咬文斷字后的一天

父親突然想起了什么箭步沖出

滿天的黑豆正在滾動，形成一座小山。

我最好的朋友是一面鏡子

你告訴了我，另一個世界也是這樣

春天死在途中

手腳冰涼到天亮

摸摸臉

人生過半，我們借用的一切

正在如期歸還

這雨下得最是時候，鏡面桃花

容易分辨人的丑惡。

【苦楝樹，本名謝福嘉，1981年生于廣西橫縣，現居南寧。作品散見于各種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