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恩鵬
[編者按]2021年,五卷本大型敘事散文詩集《大地五部曲》橫空出世,令人震驚與感動。作者羅長江耕耘文學領域四十多年,個人創作成果斐然,尤其是他歷時十余年,專心于一,數易其稿,以大氣魄、大格局、大主題完成這一熔鑄史詩氣質的鴻篇巨制,難能可貴。該書共分《大地蒼黃》《大地氣象》《大地涅槃》《大地芬芳》《大地夢想》五卷,約五十五萬字,題材涉及鄉土文明、民族戰爭、社會變革、生態文明、人類夢想,書中歷史與現實交織,山水與人文輝映,其龐大的思想根系,精微的心靈氣象,自如的氣息吐納,蓬勃的生命意識,將散文詩超拔到了一個嶄新高度,我們認為,這不僅是貢獻給散文詩界難得一遇的大文本,更是當代散文詩創作的重要收獲。由此,我們有了在一個全新維度來探討與解密散文詩的龐雜與豐富、先進與優越的可能。今年,“詩話”欄目特辟該作品評論專欄,以“紙上高端圓桌論壇”的形式,百家爭鳴,評判把脈,以示慶賀,以美壯舉。
安德烈·紀德的《大地的糧食》中有這樣一句:“大地有令人眷戀的美”。著名詩人羅長江的長篇敘事散文詩《大地五部曲》是一部卷帙浩繁的詩劇長卷,作品彌漫著濃郁的“母土”氣息:祖先、自由、愛情、生存、戰爭、神話等等,似曾相識的事件,以不同視角、結構和手法,構建了長篇散文詩滔滔時空的“宏大敘事”。我與《散文詩》總編輯、詩人卜寸丹交流這部作品時,她的看法是:縱橫捭闔,思想滂沱,是散文詩的重要收獲。天下文章出湖南。羅長江貢獻了畢生學養,將民間歌謠、戰爭事件、采寫筆記、民間神話、典籍傳說、現實事件等等融為一爐,多元立體,復調結構,敘寫了大湘西的人文風貌。有江湖與廟堂的比較,有文明消亡與文化救贖的思辨。左右逢源,渾灝一體。寫地理史實與民生本態,寫時間的流程與精神的滄桑。以民間“大劇場”審美視域演繹活生生的人類與自然故事。大地主題,人性思考,靈魂抒寫,乃“散文詩是大詩歌”(周慶榮)這一重要理念的具體的文本體現。
一、眉批《大地蒼黃》
農事詩葳蕤,竹枝詞婆娑。泥土的聲音,物象的閃爍,24節氣的命理,人類的本態與山河的鏡像,在大地的一隅,熙攘呈現。第一部《大地蒼黃》卷一《節氣里的春天》之《陌上梅花》從一闋平仄開始,講述“好遙遠好遙遠的事情”:“十八歲那年”與“一九二七年暴動失敗”,然后是一九三七年“八一三”抗戰伊始,繼爾立春那天的“新墳”、十年動亂的跌落,梅的欣榮與凜冽,梅之寂靜與殤逝,梅之魂曲與香散。恍若聽一曲“梅花引”,一生故事,如泣如訴。心靈的觀照,精神的牽引。人生非平靜,善憫是慈航,調子是悲壯的湘地花鼓戲,文字簡捷、意味深邃。《藍印花布》雨水染就,“天上取樣人間織”,仍如散曲般,以“女知青”的視角,讀秋水長天,讀美輪美奐的村莊。祥云桃花,佛的超脫與道的物化,讓靈魂找到了歸宿。《雷生與牛》是“驚蟄”之雷,開篇即是驚唷“烏云塌方了”“閃電,如同毒蛇吐動舌頭”。雷生是一個孩子,雷生是放牛娃,他還沒有體驗生命的甜就在雷聲中逝去,連牛都悲傷。人的命,只有那頭牛來續了。此章有如希梅內斯的《柏拉特羅與我》的“小毛驢”和“我”的情感。人與牛,牛與人,“移情”手法,靈肉秘示。小雷生多像秋葉,人間春秋甫一體驗就急急凋落。《鴨客謠》仍是命理:“春分。玄鳥至,雷乃發聲,始電。”“只需春風一個手勢,燕子就歸來了。”人物“鴨客佬”出場,類似汪曾祺鄉村小說的場景,迷惘與徹悟,醉與醒,鴨客佬與聽書的男娃,鴨客佬與癡情的女人,少不了“葵花”作陽光般的內心鏡像,詩句的隱含與外現,是心靈的苦難。鴨客佬把承諾給了小鴨客,隱逸與激狂,故事驚夢,生命壯歌。春流迅波,荒忽淹留奈何。《三姑娘》在“清明”誕生,套盒式結構,又有“插入的歌謠”《孟姜女小調》也是文本的一部分,也就是說文本套文本,此種寫法,拓展了敘事的空間。歷史故事,現實故事,如此的相似。青年教師孟同與采茶女的愛情,不是轟烈,亦是淡泊。小說般講述,清苦百姓的生命經歷亦似民族的歷史。《孟姜女小調》唱完,故事也結束了。“無疾而終”的人,卻被苦難裹纏。《當暮色漸藍》“谷雨”篇,也是文本套文本:敘事與敘事,結構套結構。稻草人札記,寫法上無疑交響化,或者說復調式。有如電影之平行蒙太奇。桃花源般的美境,田園農耕景象,物化聯類的語境,農藝師的人性之美。離憂嗟嘆,思君者,此心誰與言。卷二《節氣里的夏天》之首章《風琴》有孤傲之音。那個叫丁丁的孩子,聽見了命運的風琴:“滿世界滿天空閃爍而透明的光芒”,看見了“栗黃色風琴靜靜擺放的時候,把蓋板揭開,一溜排列整齊的白色琴鍵,好比一條一條胖胖的春蠶,靜靜臥在葉子上面”。喻象也是農耕元素。村莊、孩子、學校、琴聲、老師的奉獻、孩子的夢想、隱逸與性靈、人的精神、崇敬的征象等等,好一幅鄉情畫面。人性的美好歷來是文學要表達的,而生命的品格歷來與人性相關。那么,對人性的思辨,是在尋常的瞬間展現出來的天機,從而生趣盎然,一片活潑,這其中蘊涵著自然意義與生命奧秘。《界上農事》的結構:竹枝詞《小滿》平仄開場,“采訪筆記”題引,民謠與七言雜詩(揚歌)、顛倒歌(古怪歌)交織,勞作的熱鬧、民間的神祇、薅草鑼鼓,恍如演繹一場民樂合奏。織體結構明顯,性靈之美,自然細潤,既有民歌小調的唱板,又有鄉土戲曲的韻味兒。大匠鍛鋼,聲韻鏗鏘。將最有神趣的東西汲取出來,清亮絢麗。《風動花開的季節》之“芒種”篇,幺妹與眼鏡佬的愛情,從“糊倉”開始,到“芒種”成熟,再到“秋天來了,她開始為第一枚青果的即將成熟操勞了”的思念,美好、悲傷與痛楚,一個鄉村愛情曲、泣血泣淚的故事,情有寄托,筆含溫情。《天籟》之“夏至”篇,女孩木葉與音樂家的故事,月光照映遠行的夢想。青山故國,碧水蒼苔,當時明月,依依素影。生命的雅歌,在心性指引下,徐徐響起。語言之美在于明晰,但不流于平庸。《裸月》之“小暑”篇,也是以“采訪筆記”作題引,主體的“在場”感讓敘事真實。女人與男人,超越世俗的愛,“女人是熱糍粑,男人是撮進糍粑中間的糖,放到火上烤一烤,便融作一團了。”“月,裸裸的,又白又大。”性靈之美,文理密察,足以有別。《螢火蟲的傳說》之“大暑”篇,神性的民間話語,神性的故事傳說,與現實存在感,皆以文本映現。“娘說,晚上要是沒有燈光,好眼睛的人也是一樣的看不見啊。”“娘又說,我點的燈既是為別人照了亮,也是為我自己好。別人看到了燈,就不會撞到我了。”鄉村人物樸實的話,隱含行世道理。卷三《節氣里的秋天》之首章《一樣的月光》“立秋”篇這樣開始:“哦,新月……是裸著渾圓的臂膀和手鐲的女人,趁著黃昏摘回豆莢的時候,不經意熟豆莢給爆開了,濺向小巷的翹檐的么?”以小喻大,以物象喻物象。新月喻女人的渾圓,爆開豆莢的豆兒襯映女人的勞動之姿,多么美!“人說,凡美妙者,都該有印痕的,月光一滿輪也不例外。”古今寫月的敘事詩多有篇章,此章卻是迥異。《嗚哇歌》之“處暑”篇歌王的吼唱,“剛剛出山的月亮,吃驚地跳了幾跳,竟退了回去。”嗚哇歌,是“羯皮鼓給擂出來的”、是“寨堡城堞的烽煙給熏出來的”、是“長青苔的石臼給舂出來的”、是“山崖摔傷、野獸抓傷、砍刀砍傷的傷口給淌出來的”、是“五色土一般多彩的頭帕、衣裙、獸皮給晾曬出來的”、是“旱煙葉、苞谷燒、三眼銃的濃烈給嗆出來的”,農事稼穡,民生活劇。《收腳跡》之“白露”篇,以民間傳說為主題,野芍藥、干稻草、石蒜花、野百合、野芹菜、南瓜花、白果樹、苦瓜藤、蛾眉豆藤和冬瓜藤,都是“腳跡”所能夠認識的草木,心靈手巧的白果姑娘和一個“離開了的人”的一世情牽,聚與散,歸與別,蕩氣回腸,一地腳印,怎耐一個思念了得。《擰苞谷的老人》之“秋分”篇,結構《十送紅軍》作章節題引,受傷的紅軍后生和十六歲的她,愛情故事在戰爭歲月展開,生與死,思念像擰不完的苞谷。小說文本,詩意呈現。《雁來紅》之“寒露”篇,師法自然,行乎大道。人與自然,含蓄恬然之美,靈物的光芒入世。“雪花蓋頂。蟒蛇纏腰。掃地蓮花。二龍擒寶”楔入的靈物之說,讓文本充盈著神性,也擴容了主題。而無論魔幻現實主義也好,超現實主義也好,都服膺文本的內在光耀。炭花舞有個好聽的名字叫雁來紅,與巫歌有關,與放排人的生涯有關,與古典的大地人文有關。《蕎妹》之“霜降”篇,以“采風札記”作題引,“哭嫁”是民間特有的一種婚嫁文化,也是一種道場。“蕎子命,女兒家,肥處撒一把,瘦處撒一把……”哭姊妹,哭爺娘,罵媒人,哭開臉,辭祖宗,哭背親,哭上轎,文本的結構巧妙,間離蕎妹與學生哥的故事。自由的愛情與俗世形役的對立,惆悵而獨悲,迷途今是昨非。成然寐,蘧然覺。一聲嘆息,命運多舛。卷四《節氣里的冬天》之首章《血蝴蝶》“立冬”篇,一開始就是“電影”畫面:“他隱隱發現自己還活著。世界還依然存在。”熱帶雨林、貓耳洞、地雷、死亡的蝴蝶,戰場上的他在踏雷喋血際刻,“想起”遙遠的小女孩蝶兒。卡爾維諾小說“負時間”或“零時間”的寫作呈現,痛楚、悲壯、絢美。夢幻與現實之穿插式結構。感傷之極,乃至沉郁;凝咽之極,乃至慨然。《樹故事》之“小雪”篇,寫了三株樹的故事。雪花樹,神性;場坪果樹,民間性;高坎古樹,歷史性。三株古樹概括了村莊的歷史,映襯了狹隘和善美。《媚草》之“大雪”篇,“嬲嬲藥”和“嬲嬲歌”,都是神性。獵手進山找白狐,找媚草,受傷。像“一株碩大的野百合,簌簌呵開”的女人給他生命的慰藉。精短的敘事,有如老人桑地亞哥與白鯊和激浪搏斗場景:理想破滅了,但精神永在。遣詞也似野云之閑飛,言情也似素月之升空。《鼓·舞·火》之“冬至”篇穿插民歌,景與人,人與樂,生命是自由的、奔放的。俯仰終宇宙,不樂復何如?“遠古的豹千百遍引頸長嘯”,生命縱浪大化。《七盞燈》之“小寒”篇,民間的“招魂”活動,西南部邊地民間的宗教內容,招魂,招亡靈歸宿:“東不可往啊,東有弱水無底。南不可去啊,南有朱溟浩池。西不可向啊,西有流沙千里。北不可游啊,北有冰雪蓋地。”歌劇的敘事結構,詩性的抒情禱唱,勸誡美學展現。寬博、謙慎,沉抑之極,乃至渾成。生于斯,長于斯,民生的本態。人感知神性存在,遍施善念,律令行為。人與人與動物生活在平等之中。世界是大的,也是小的,甚至人生即將消失的時候,也能看到自己消失后的樣子。世上事物,都是有根脈有靈魂的,也不是什么秘密,而是一種生命形狀,一種內容。活著的人,每天都在感知,從虛無,到實存。從陌生,到熟悉。《水磨坊》之“大寒”篇,10章組構,愛情的滋生與水有關、與農事有關。人因有情有知,便執著于生死,便悲切。滿叔的“圓寂”是愛的升華,也喻示了愛的永恒。其實,人活于世,自己是自己的角色,自己是自己的劇場。
二、淺議《大地氣象》
湘西會戰是一場大戰役,以散文詩來體現,要么就是直接敘事,按著材料,或者戰爭例典來寫。但似乎還有另類寫法,讓時空的有限性變為無限性。比如《九歌》的詩境,用以作時空結構,來統領全篇,不但增強了感官的閱讀的新奇,也讓文本活泛起來。古與今交織,歷史與現實交融,神性與物神相合。物事萬象,皆可入詩。感發志意,引譬連類。寂然不動,而應乎無窮。時而喑啞沉默大慟,時而無限深情嘯歌。傷別離,嗟淪喪,嘆流徙,哀亡靈。參悟、啟示、內省,一場戰爭,驚世駭俗,有沉郁憤慨,也有怨怒激昂。司空圖《二十四詩品》之“雄渾”篇曰:“大用外腓,真體內充。返虛入渾,積健為雄。具備萬物,橫絕太空。荒荒油云,寥寥長風。超以象外,得其環中。持之匪強,來之無窮。”詩在特定的文化背景里,需要豪宕不凡的生命品質。宋人葉夢得論杜詩時也說:“遠近數千里,上下數百年,只在‘有’與‘自’兩字,而吞吐山川之氣,俯仰古今之懷,皆見于言外。”詩所表達的不僅僅是抒發內心的感喟,還有“事典”來佐證所要寫的內容。從盧溝橋到七里橋,時空的道途,何止千里之遙。戰火漫漫,血軀蟄伏。大悲與大痛,是生命記憶。《大地氣象》篇什以“祭祀體”組構。《九歌》歌隊,如聆聽譚盾的悲慨之編鐘大樂,歲月的灼烈,歷史的崚嶒,詩所敘寫的題材獨特,帶有某種傳奇色彩,產生“驚人”的審美效果,加之詩人的極力渲染,尤為令人驚嘆不已。關于詩文本的“驚奇”效果,韓愈主張在創作上“陳言務去”,明確以詩文本語言的驚創來開拓奇突不平的藝術境界。或者如亞里士多德所言:“驚奇給人以快感”。中國文人渴望永恒的價值與意義,所謂“不朽之盛事”。而能永恒不朽,要看是否“驚奇”。大型民間祭祀活動儀式,在禱唱中開始了第一歌的《開壇》,主題為“雖九死未悔”的《序曲》,然后是《開壇扎寨》“美酒舉得高高”眾神奉請。“日出東方。群山回唱。萬千氣象。牛角聲嗚咽不絕。”“大地空無一人”句反復歌劇式的回旋。紅色法衣,令尺,司刀。瑤席。玉鎮。美酒。歷史的角色,今人的形骸。散文詩的組構,寫出了一場悲壯慨然的險惡戰爭。感發志意,大而化之,共斯永恒,乃最大的“移情”。不雨花猶落,無風絮自飛。兵燹城邦,慨當赴難。《扎寨辭》九歌體詩說,《詩經》之《國殤》,或者有如李賀的《雁門太守行》都是有著喋血家國的精神品質。第二歌《招魂》每章的序曲皆為屈原的詩意延展,解讀其實也是借用的旨歸。比如“云中君”“大地”和“歌隊”,詠之唱之,波詭云譎。“山呼水喚,魂兮歸來。”招魂辭之“國風”語境,圣者兼備智仁、神勇、大德,不餒其氣,筋骨閃亮。更與古哲學“勇者不懼”相聯類。自覺與自省,自策與自律。“湖天湘地招亡魂,歸兮歸兮聲殷殷。”徑直以心捐道,不能放棄的信仰而無愧無憾。第三歌《英雄故事歌》之“湘西會戰”與第四歌、第五歌、第六歌之“湘西會戰續歌”等等,結構上采用“序曲”和“戰例”的結合。“歌隊”的曲式譜系,擬古體排律;現代的散體,則以傳統散文詩形構文本。“戰地記者的陣中日記”“插入的故事”或以但丁之《神曲之地獄篇》作引,寫戰爭的殘酷與英烈的卓犖。或有插入的故事之“二人劇”“四人劇”“多人劇”等“劇場文本”,將不同時期、不同時空的歷史與現實人物,或者同一時期不同戰場上的人物組構一處,與詩人進入心靈的對話來敘事呈現。另有“鏡頭與畫外音”來將內與外交替呈現。“鏡頭”是內視,“畫外音”是現實語境。不同程度上消弭了意義本質帶來的刻意成分,從而走向自然而然。常德保衛戰、衡陽保衛戰、金盆嶺七壯士、鄉黨矮疤子、殺豬匠吳二、晚清進士鄭家溉,從戰役到個人,粗細搭配,構成一種神妙感。其實《九歌》代表了屈子的生命精神。與放逐感強烈的《離騷》不同,與質疑溷濁國家的《天問》不同。《九歌》源于祭祀歌樂,卻能超越其抒懷的神采。王逸在《楚辭章句》中言:“《九歌》者,屈原之所作也。昔楚國南郢之邑,沅湘之間,其俗信鬼而好祠。其祠,必作歌樂鼓舞以樂諸神。屈原放逐,竄伏其域,懷憂苦毒,愁思沸郁。出見俗人祭祀之禮,歌舞之樂,其詞鄙陋。因而作《九歌》之曲。上陳事神之敬,下見己之冤結,托之以風諫。故其文意不同,章句雜錯,而廣異義焉。”屈原以獨有的隱喻,把一個莊嚴的巫風祭典加以詩化神性之美。《九歌》淵源于沅湘巫歌,這已是毫無疑問,但卻超越了巫歌,進而獨成一體。是“不在場的在場”。《大地氣象》也一樣,巧妙利用了“巫歌體”敘寫故事,詠贊英烈。加之現代散文詩文體為主構。人鬼之間的言說,人與人的對話,在一定程度上與之契合。近巫和說古,神話的隱喻(插入的故事6:在蚩尤屋場聽古歌),都是夯實文本的手段。祭古,祭今。屈子《九歌》多寫自然神祇,記錄了一個東方民族在文明伊始時期對自然和生命的生氣力量。《大地氣象》則寫人的神圣。一樣的情感,一樣的精魂。原始信仰與原始拜物教都是開拓精神的荒蕪,突破有限的存在而與無限相溝通,展現了一個廣闊而奇妙無比的天人之際、山川之院的神話幻想空間。《大地氣象》對英靈的詠唱、喚魂,其實也是。跟《九歌》一樣,沅湘地區巫女的迎神儀式神志恍惚的迷幻給詩的本體提供了空間。《大地氣象》創造了一種有意味的形式,一種多棱鏡像的詩學結構,這是詩形式中的神話哲學,或神話哲學中的詩形式。著重于熱抒情。反襯失落的悲劇。古神話的多義性,并非莫衷一是。神話信仰的出現,也在相當大的程度上體現了原始初民對自身無法把握的命運的寄托和關懷。第七歌《跳殤》、第八歌《引魂》、第九歌《撤營》似漸離漸遠的聲響游魂,給人以余韻未盡之感。《禮魂》:“長無絕兮終古”,《撤營》:“牛角號嗚嗚吹。魂招齊了。魂度引了。湘西會戰的陣亡將士,以及湖南四大會戰的全體將士,亡靈得以安息了。”魂靈乘風飛天,入天堂,寄永遠。《大地氣象》附麗于《九歌》之上,所隱含的生命信息和禱祝有高度的普適性。也因此詩人能夠以此為鏡鑒,敘寫一個民族的心靈史。有如古希臘荷馬的兩大史詩《伊利昂紀》和《奧德修紀》,有別于古代神話的片斷性、非情節性和多義性功能形態。胸中磊落,自成丘壑。《大地氣象》的戰爭事典,有虛構和非虛構,是文學所能表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