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白英
崢嶸險峻的塞上名山賀蘭山,曾歷經沙場狼煙,飽含滄桑和悲愴,聞名于世的賀蘭石便產自其中。清雅瑩潤的賀蘭石獨具地域特色,質地均勻細密,雕刻而成的工藝品,既顯塞北粗獷豪放的風格,又具江南細膩靈巧的神韻,集使用、觀賞和收藏于一身,是寧夏獨有的文化符號與藝術珍品。工匠何立寧(圖1),是一位賀蘭石雕刻技藝的傳承人,他以精細的刀工、新穎的俏色(雕刻技巧)、傳統與現代相結合的作品,蜚聲遐邇。

圖1 何立寧
駛入距銀川市30公里的滾鐘口,舉目西望,筆架山的懸崖峭壁上有一道巖層,仿佛紫云縈繞,賀蘭石便出自這里。億萬年滄海桑田的變遷,鍛造了賀蘭山巍峨粗獷的外貌,而它的精華,則鑲嵌于海拔2 600米左右的懸崖上,是大自然經過數億年的磨煉而形成的精靈。穿越賀蘭山,走進銀川市,開啟探秘賀蘭石華麗變身之旅,賀蘭石“快刀手”何立寧的雕刻藝術工作室就在西夏區梧桐花園門口的一間門店里。
進入“賀蘭石坊”工作室,何立寧停下手中的活計,熱情地迎了上來,隨著他的指點與講解,琳瑯滿目的賀蘭石作品瞬間“活”了起來,仿佛在無言地展現著曠世的風采。各類作品中,有可握于掌中的袖珍篆刻章,有擺于案上的賀蘭石硯,有立于門庭的半米多高的大型擺件。設計題材上,青山綠水、花鳥魚蟲、神話傳說無所不包;雕刻手法上,不乏做工精細的平雕、圖案奇特的浮雕,乃至構思別致的鏤空立體雕,多樣廣泛。每一件都色彩斑斕,風格淳樸,造型逼真,形態各異,讓人嘆為觀止。(圖2)

圖2 石雕作品
端詳著一件件賀蘭石作品,何立寧滿含深情,說起賀蘭石雕的歷史他頗為自豪,賀蘭石為寧夏“五寶”(枸杞、甘草、發菜、灘羊皮和賀蘭石)之首,稱為“藍寶”。“紫底綠彩相輝映,晶潤滑膩最上乘”,賀蘭石褐紫、豆綠兩色天然生成,紫中嵌綠,綠中附紫,相互掩映,對比強烈,因而又稱“碧紫石”。原石結構均勻,質地瑩潤,石上的花紋有玉帶、云紋、眉子、石眼等不可多得的天然陪襯形狀,雅趣天成,美妙多姿,經能工巧匠精心雕飾,每款作品色樣都獨一無二。“色如端石微深紫,紋似金星細入肌。”1963年,時任國家副主席的董必武來寧夏時曾這樣評價賀蘭石硯。這產自寧夏的寶物賀蘭石,剛柔相濟、蒼勁天成,正如寧夏人民樸實剛毅的氣質。
“刀哥”“刀神”這是網友們對何立寧的愛稱,短視頻里:何立寧不打底稿,快刀如飛,將一塊平淡無奇的賀蘭石雕刻成一片經絡分明的“樹葉”印紐。在一枚賀蘭石印紐立面上,飛刀勁舞,幾刀下去就變出一條活靈活現的小蛇,堪稱一絕。這令人驚艷的技藝在網上傳播后,因刀法奇絕,速度極快,迅速走紅,引來眾多網友圍觀。“雕刻達人,功夫了得!”“心到無盡,手到極致!”網友們對何立寧的絕技極盡贊美之詞。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只有親眼所見,方能解開“快刀”的秘密。何立寧拿出一塊印章坯石料,提刀就來。在他的刀下,一筆一畫筆力挺進,筆走龍蛇一字見心,行云流水一氣呵成,只是兩分多鐘,毛主席詩詞《清平樂·六盤山》就躍然石上,46個字字體豪放,筆力遒勁,令人驚奇。“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為了把這首詞藝術地展現在賀蘭石上,他在書法和刀法的結合上,進行了不懈的探索。“在石頭上刻字,要會寫書法,懂書法運筆。”在多年的書法練習中,他的功力基礎變得深厚。他認為,刻字講究“金石之氣”,要將書法的“抑揚頓挫”完美地融入刀尖,只有這樣在石頭上刻字時,才能掌握力度大小,削石如泥,刀落字成,得心應手刻出漂亮的字。(圖3)

圖3 雕刻手法
“關于刀法,力度要掌控,刀鋒講切入,布刀要有‘刀斷意連’的氣勢。”何立寧將《清平樂·六盤山》全詞46個字分解為447刀,逐筆細研,苦練功夫,并從傳統雕刻中汲取精華,不斷提升技藝。何立寧認為,用刀如用墨,刻字須講究彈性輕軟,形貌要有骨骼血肉,方圓肥瘦兼容、濃淡枯潤得當,這樣雕刻的作品方顯藝術生命力。在3年多的練習中,刻破多少次手指,磨出多少個水皰,甚至石粒多少次迸進眼睛,何立寧已經記不清了。回憶起創作的艱辛,他顯得輕描淡寫:“這行必須要有匠心,困難都是最平常的事。”何立寧曾將毛主席的詞《清平樂·六盤山》雕刻在一塊長16厘米、寬3.5厘米、高0.9厘米的賀蘭石面上,其中最大的字0.5厘米×0.5厘米、最小的字僅0.3厘米×0.5厘米,雕刻用時僅2分39秒。數十年研究書法刻字,他創作的雕刻作品已有上萬件,在近年的深圳文博會、全國文房四寶藝術博覽會現場,何立寧現場雕刻的詩詞類作品成為最受歡迎的寧夏手工特色紀念品之一。(圖4)

圖4 賀蘭石篆刻《清平樂·六盤山》水沖環節
靜坐在工作臺前,何立寧在忘我地雕刻著,刀與石的碰觸中,一盞燈、一把刀、一方石、一個人,成了這一刻最生動的畫面。他新創作的一組名為《寧夏風情》的印紐組雕(圖5),分別刻上了西夏王陵、黃河樓、鎮北堡等寧夏標志性景觀。他熟練地用一把刻刀,力度均勻地在石上刻畫,隨著一定角度的傾斜,細節在石面上呈現出來。他說,不同的刃口,雕刻出來的效果不同。他手邊有十幾把常用的刻刀,刃薄的,可以做細節的雕琢;刃寬的,有利于大面積地鑿刻。石屑飛舞中,即將完成的西夏王陵漸漸浮現,底座的紫色質地斑駁,仿佛遍布礫石和粗砂的地表,浮于其上的豆綠色被巧妙地刻畫成遠近兩個王陵,細微到泥土質地和殘破土堆的褶皺,都有著不同的變化。

圖5 《寧夏風情》印紐組雕
何立寧欣賞著手中的作品分析道:賀蘭石石質主要是紫綠兩色,非常適合篆刻,通過俏色巧雕,可使不同顏色的石質分離,從而形成需要的圖案。“這組作品,就充分體現了俏色的奇妙。”上面綠色刻成了景觀,中間紫料刻成土地效果,最下面可篆刻名章、書畫印章等。“作品不光是要寫實,還要靈動。”西夏王陵、鎮北堡這些都是歷史遺址,要配合這種滄桑的環境,才會更貼合實際,創作中要把美學、實際因素都考慮進去。
“沒有不好的石頭,只有不好的匠人。”雕刻難,但“相石”更難。所謂“相石”,就是根據石料本身形狀、色彩、紋理等特點,設計最契合的作品。而最考驗創作者功底的,是雕刻過程中的相機行事。在雕刻中,即使有了設計圖,還是會“意外”頻現,這也是賀蘭石雕刻的樂趣所在。有時候一層層刻下去,石頭內部的顏色、材質未必與最初判斷一致,所以就需要根據實際情況,靈活調整,而驚喜只有在堅持創作中,才能獲得。
“要讓賀蘭石具有新意美感,富有詩情畫意,展現地方文化。”如何用賀蘭石表現賀蘭文化,他想到了把文化和印章結合在一起。賀蘭石的傳統題材多為龍、鶴、松、魚等文化元素,面對時代的發展,何立寧感覺到雕刻風格、作品立意、題材選擇不能因循守舊。多年來,他致力于傳承雕刻印紐文化,而旅游的興起正在使西夏王陵、鎮北堡等成為解讀寧夏的獨特符號。《寧夏風情》正是在緊跟時代、不斷創新中完成。在此基礎上,他又開發創作了微型賀蘭硯(圖6)、微型系列印紐等融合了寧夏的特色文字、自然風光、巖畫古跡的作品,對促進賀蘭石文化的傳播和寧夏旅游業的發展具有重要意義。“我想讓我的作品講述時代,見證時代。”何立寧說。

圖6 微型賀蘭硯
何立寧出生在一個金石世家。祖父何全文,20世紀40年代就在寧夏省立民眾教育館任宣傳干事,擅長書畫及金石篆刻。啟蒙教育對他的影響頗深,何立寧從小跟著祖父學習書法、繪畫及雕刻藝術,11歲時就已經能為鄰居們刻日常所用的印章了,雖刻得簡單質樸,卻得到了一致夸贊,這讓何立寧信心倍增。家庭的熏陶和從小的磨煉,讓何立寧對祖傳的“何氏刀法”刻字技術運用自如。20世紀90年代末,高中畢業后,他進入鎮北堡西部影城,成為一名美工師,主要從事影視道具制作及置景工作,進一步夯實了美術功底,學習和磨煉了古建筑雕刻技藝。此外,他還自學了書畫和剪紙,正是這一時期的不斷鉆研和博采多學,融匯出了今天他刀下的傳奇。(圖7)

圖7 賀蘭石篆刻
隨著寧夏旅游市場的升溫,2003年,何立寧開始用賀蘭石作為原材料進行雕刻,開始嘗試創作高端精品印紐系列作品。《十二生肖》《寧夏風情》《賀蘭山巖畫》(圖8)等系列印紐組章一經推出,就受到了廣泛好評和歡迎,不僅彌補了賀蘭石印章篆刻題材單一的問題,還提升了賀蘭石的藝術價值和收藏價值。

圖8 賀蘭石巖畫
一把數寸長的刀、一雙長滿繭的手,將一塊塊深山頑石變成美輪美奐的藝術品。賀蘭石帶著大自然質樸的靈性和漫長歲月的沉淀,從大山里來,因著手藝人的心血傾注,展現著創作者賦予的個性,講述著光陰的故事,變成了值得品鑒的藝術品。“如果說雕刻創作是有語言有生命力的,那么它的精妙之處在于雕刻者是否能夠賦予雕塑作品動感的藝術畫面。”何立寧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他賦予了作品新的形態、新的境界,也賦予了作品永恒的生命。藝術與文化相得益彰,善于從中國傳統文化中尋找創作題材和靈感,更要與時俱進體現時代感。“只有提高技藝,才能讓家鄉的寶石——賀蘭石,放射出更加絢麗的光彩。”在多年的賀蘭石雕刻創作中,何立寧不僅找到了自身價值,更找到了作為寧夏本土非遺傳承人的歷史使命,相信他會在這條藝術之路上越走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