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園

文/離響

符香云站在茶園里，看著晨霧中的茶葉。

這片土地終究是沒辜負她。她在這片土地上種過很多東西，此時，她才明白她種下的最重要的東西是她自己的心。

茶樹沿著山坡向遠方蔓延，像一條翠綠的絲帶鋪到了遠方的山頂，山頂上云霧繚繞。

白天她屬于顧客，屬于員工，屬于合作社的茶農——她是一個鄉村振興的帶頭人。

記者常會問她一些過去的問題。“說說您的經歷”，大多數記者都會這樣要求。

她只好重復一遍又一遍，把很多年的經歷濃縮成一個鄉村姑娘致富的小故事，再用一個小時的時間講述這個故事。那時她才十八歲，中專畢業。她記掛著家人，不愿出去打工，但要維持一家人的生活開支就得想辦法掙錢，于是她利用起家鄉現成的資源——土地。

家人說:“供你讀書可不是讓你回來種地的。”可她依然不愿去外省打工，家人就湊了點錢，讓她去做生意。可誰信她呀，一個剛從學校出來的毛丫頭，她最初的創業事件成了一個街坊鄰里間的小玩笑。第一次創業受挫后，她只好去城里上班，但她創業的野心一直未被磨滅。結婚生子后，她辭掉了工作，在家照顧孩子，以前的那些土地依然在，她可以再次在土地上種出自己的夢想了。

她在這片土地上種香蕉，種菠蘿。剛剛賺了一點錢就遇到了困難，香蕉爛在地里，菠蘿的行情不好，她賠了個精光。

后來，一個偶然的機會，她在一部記錄片里看到了茶園，眼前一亮，茶是好東西，正像她歷經滄桑后的心境。

于是，她又忙活起來了。她賣了自己家的房子，一心撲在土地上，茶樹長起來了，冒出嫩綠的茶芽，像一片永久的春天。

種茶的時候她也遇過挫折。一個充滿希望的清晨，她走進茶園，在目睹園里的茶芽已經被蟲子一掃而光的時候，她站在茶園里號啕大哭。大哭過后，她重振旗鼓，找了種植專家做指導，讓茶園又恢復了生機。

在建設美麗鄉村的時候，她的茶園成了致富的典型，在政策扶持下順利成立了合作社，附近的村民陸續加入到了合作社中，有了今天的成就。

眼下，共享農莊就要完工了，已經有顧客開始咨詢住宿問題，很多城里人也想到茶園過夜。對于這些顧客而言，茶園僅僅是一個娛樂消遣的地方，但對于符香云而言，茶園是她的事業和一群人的生計。

她經常對自己的孩子說:“天助自助者。”她把這句話實踐了很多遍。

她對采訪者講述的內容會以文字的方式出現在報紙上、網絡上，出現在人們的閑談中，這些為她帶來不少掌聲和稱贊。

她看著這些關于自己的文字時有些尷尬，常常會覺得恍惚，仿佛是另一個女人的人生。

她還有一些事情從未跟別人分享，這些事情她只能講述給腳下的土地，夜晚的星空聽。

一個俊朗的男孩曾經出現在這片土地上。他說要去遠方創一番事業，他求她一起走，符香云答應了他。男孩滿懷信心地上了遠方的列車，他說先去做前期工作，等一切安定好就接她過去。

為了他，為了愛情，她是可以離開這片土地的。一個名叫符香云的鄉村致富帶頭人曾經也是一個多情的少女。

男孩沒有失言，他只是死在了去遠方的途中。她自然無法忘記他，不能忘記他有一個遠大的理想，不能忘記他說起未來時臉上的朝氣蓬勃，他永遠嵌在了她生命最柔美的一段時光中。

無數個夜晚，她獨自徘徊在山野里時就會想起他，跟他說時間的流逝，說鄉村的變化。如果，他當初沒有一個遠方的夢，就在這片土地上像她一樣低下頭勞作會不會更好。可是，世界上從來沒有如果。

還有一次，她和村民集資種香蕉賠了錢。她生出了很多白發，以一個欠債的女人的身份在田地里像耕牛一樣勞作了三年，把錢還完了才換回了村民信任的目光。在這個過程中，她的心被磨煉成一塊堅硬的石頭。在一次次苦難面前，她挺住了，沒有倒下。

她真正想對記者講述的話從沒說出來過。她就像眼前的這座山，向陽的一面給了別人，背陰的一面留給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