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著，是關于寬恕的歷險（外一首）

龐 潔

閉門造車的午后

其實是用門縫里滲進來的陽光

給自己編織一個籠子

一首詩在其中盡情地生活過

有時安逸

有時仿佛遭遇海難后的

劫后余生

既不臣服，也不抗拒

當內心圈養的鳥老了

再把它放回林子

還有什么新仇舊恨

連同蛻掉的羽毛一起埋葬

時間這昂貴的腐蝕劑

慢慢敗壞著愛人們皮膚的紋理

某些疤痕

還需拋光后再侵蝕

活著，是關于寬恕的歷險

蜜與斧子作為詩歌的回報

有時行云流水

有時艱苦卓絕

持久的耐力必然只來自生活底部

[一個人跳舞]

中年失獨的母親

在黑暗的房間伴著音樂

平生第一次一個人跳舞

她先是舒展開僵硬的雙肩

因為過度憂傷無數次哭泣聳動過的肩

發出生鐵的鏗鏘

“不幸是一種傳染病”

她決定在黑夜中阻斷

生活在陌生的人間

凡事藏而不露

離婚來得分外果斷

“是女兒的死給了她力量”

這么想的時候多少有些心酸

那時候她總仿照博爾赫斯的話自嘲：

上帝同時給我自由和黑夜

有些事仍躊躇不定

她想起女兒逝去后一周

收到的一個快遞

她已忘記如何處理

孩子給自己買的花

最后一支爵士樂突然不作聲了

空白的墻壁上有她清晰的內心版圖

此刻她只享受突然變得輕盈的身體

有時她也想象自己

是江河與湖泊的化身

這樣，就能成為女兒永遠的墳墓

灰白的月光灑在藍色的布簾上

作為悲與喜的見證

“要替她平靜地活過中年和晚年”

想到這些

她的目光穿過窗

一直抵達銀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