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舊案

朱關良

有個叫李家溝的地方，這里山環山，嶺連嶺。每年到了春天，就會有一幫“收山人”來這里，采完野菜挖藥材，一直到秋天撿完冬蘑，才下山回家。

李家溝離村子少說也有30公里，來回不方便，收山人利用地勢，挖了幾個“地窨子”作為臨時住所。每天有司機用三輪車將采到的山貨送回村子，家里人再到集市賣掉。

小都是大二學生，放暑假回家后也跟著收山人上山，采點山貨貼補學費。其實他還藏了另一個心思：收山人里有個叫老王的，小都和他的女兒小菊偷偷好上了，他想和老王套套近乎，搞好關系。

誰知小都的媽媽看出了苗頭，堅決不同意兒子和小菊交往，被問急了，道出了一段隱情。

年輕的時候，村里有兩個小伙子同時喜歡上了小都媽，最后小都媽選擇了小都爸，而出局的那個就是老王。

有一年秋天，小都爸和老王上山挖藥材，走的時候兩人都還好好的，回家時，老王卻背回了小都爸的尸體——他被毒蛇咬死了。

小都媽悲痛欲絕地問老王：兩人身上明明都帶著蛇藥，為什么沒有救過來？老王是個悶葫蘆，只簡單說兩人進山后就分開干活了，等發現時已經晚了。

小都媽對這么簡單的回答很不甘心，一直懷疑老王情場失意，因而對小都爸見死不救，但她也沒什么辦法。

小都知道這件事后，對老王也有了看法，兩人的關系變得尷尬起來。這天，老王正蹲著薅山芹菜，抬頭一看，一條蛇頭部纏在樹枝上，整個身子懸在空中，像一根鞭子似的晃動著。老王嚇了一跳，本能地拔出鐮刀砍過去，不料蛇一扭身子，沒有砍正，被剁掉了七八厘米長的尾巴。蛇拖著大半截身子掉下來，鉆到草叢中不見了。

小都正巧離得不遠，忍不住責怪道：“蛇沒招你惹你，你傷害它干嗎？”

老王翻了個白眼沒說話，雖然他憋不出“圣母心”這樣的詞，但心里的想法也差不多。

二十多天時間一晃就過，再過幾天，小都就要開學了。這天下午，突然下起雨，大家匆匆收工，回到了地窨子里。

吃完晚飯，大家斗地主的斗地主，下棋的下棋，小王在一邊擺弄手機，這里信號雖然微弱，但時不時還能收到。

老王不愛玩這些，他喝了不少酒，困勁兒上來了，就獨自跑到廚房睡覺。他愛打呼嚕，怕吵到別人，平時一直住在這里。所謂的廚房，是另一個地窨子，離大家住的地方幾米遠，半個“房間”埋在地下，需要下幾個臺階。

廚房用水特別方便，直接將塑料管插到不遠處的一處山泉里，這頭安上水龍頭，地窨子下面再裝個排水管，通往山下。前幾天水龍頭壞了，因為用不了多久就回家了，領頭的“大爪子”說：“明年買一個新的帶來，今年先湊合吧。”

誰知就因為沒及時換水龍頭，差點釀成大禍。

有個工友出來方便，突然聽到廚房里傳來“嘩嘩”的水聲，趕緊喊來幾個人，拿著手電筒沖進廚房，只見半個廚房埋在水中，躺在床上的老王浸在水里，只露出一個頭，如果沒有人發現，估計用不了多久，他就會被水淹死。

幾個人迅速把老王抬出地窨子，老王這才酒醒過來，嚇出了一身冷汗。

領頭的大爪子再一次走進水中，摸到排水管頭，用一根木棍捅了捅，想疏通一下，把積水放走，可搗鼓半天，才發現排水管被堵死了。

這時候，不知道誰說了一句：“怎么沒見到小都呢？”

在場的人心里都“咯噔”一下，他們都知道小都媽和老王的恩怨，莫非這排水管是小都趁老王睡覺時堵死的，想替父親報仇？

大爪子猶豫著掏出手機想報案，老王卻一把搶下他的手機：“不行，等小都回來說清楚再說。”

大爪子想想也對，便命人去山泉斷開水管，再帶人一桶桶地把積水打出來。忙到早晨六點的時候，大爪子打電話給開三輪的司機，將昨天晚上發生的事兒一五一十對他說了，并讓他借一臺疏通機來。

大約過了一個半小時，三輪車趕到了，車上坐了不少人，其中有小都媽和老王的女兒。

眾人從車上拿起疏通機，正想疏通被堵的下水管時，消失一夜的小都忽然出現了。他媽媽給他打了無數次電話，終于打通了，在電話里得知了發生的事情，他風風火火地跑過來，急忙阻止使用疏通機：“勞累大家，今天咱把塑料管挖出來，看看水管是怎么堵的，否則我會背一輩子的黑鍋。”說完，小都拿起一把尖鎬動起手來。

老王也默默地拿起鐵锨跟著挖，沒用幾下，十幾米長的水管就被完整地抽了出來。只見一個圓乎乎的肉瘤像個拳頭般堵在水管頭上，看上去說不出的詭異。大爪子壯著膽子抓住肉瘤，用力往外一拉，竟然拉出半條蛇來！老王吃驚地喊了一聲：“是它！”

這條蛇被砍斷了尾巴，傷口畸形愈合，竟然比身子還要粗上許多，老王立刻想到，這不就是自己砍過的那條蛇嘛！它的身子鉆進了水管，尾部卻被卡住了，進退不得，已經死了。

老王喃喃地說道：“它莫不是來報仇的吧？”

小都笑瞇瞇地拍著他的肩膀說道：“王叔，證實不了的事兒就別瞎琢磨了，現在起碼能證實我不是來報仇的。”

老王沉默了一會兒，扭頭瞥了女兒一眼，緩緩對小都說道：“昨天是小菊生日，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昨晚一定是偷偷跑回村里去了。”

小菊臉一紅，害羞地低下了頭。

“事到如今，如果再隱瞞下去，可能會毀了你倆的幸福。”老王長嘆一聲，緩緩地講述起來。

當年，老王接受了被小都爸淘汰出局的現實，兩人并沒有因為這個心生芥蒂，照舊結伴上山。

那天，兩人采野菜的時候，發現了一個隱蔽的墓碑，看上去有些年頭了。小都爸特別激動，提議挖開看看，也許里面埋著古董呢！

老王覺得這算是盜墓，便勸小都爸打消這個念頭。小都爸冷靜下來，和老王一起回到了窩棚。晚上，老王喝了點酒早早睡下，半夜起來解手，卻發現小都爸不見了。他先在附近喊了幾聲，沒得到回應。老王腦中忽然靈光一閃，拿起手電向白天發現的古墓走去。

走到半路，老王發現小都爸倒在草叢中，滿臉青紫，已經沒有呼吸了。

講到這里，老王沉痛地說道：“我把你爸背回了窩棚，又去了那個古墓，發現那個地方被挖了個洞，用手電筒一照，里面花花綠綠地盤著好幾條蛇，你爸一定是不小心被咬了，身上又沒帶蛇藥，往窩棚跑的時候毒發身亡。畢竟這也算盜墓，為了他的名聲，我沒有說出這些細節。”

“誰知道你是不是為了獨吞才見死不救！”小都媽忍不住站出來質問道。

老王嘆了口氣，站起身來：“那個地方離這不遠，我帶你們過去看看就知道了。”

一行人走了半個小時左右，老王撥開一叢雜草，露出塊墓碑來，上面刻著許多繁體字，墳頭雖然早就平了，但明顯沒有被大面積挖掘的痕跡。

小都站在墓碑前仔細辨認半天，緩緩念道：“浮云流水歸天地，道骨泉扇超陰陽……我爸死得太冤了，如果他認識這上面的字，肯定不會干出這事兒來。這是清代一個道士的墓，不可能有啥值錢的陪葬品……”

小都媽望著老王佝僂的背影，想起他這些年受到的委屈，眼眶一紅，半天說不出話來。

（發稿編輯：趙嬡佳）

（題圖、插圖：陸小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