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慶偉
審視當代書畫創作,已大多失去古代文人化氣息。在詩、書、畫三方面能夠有全方位修養并有一定造詣者,更是鳳毛麟角。我在欣賞沈周的畫作時,常常會生出這樣的感慨。詩、書、畫全面修養,讓沈周顯得豐富而深邃。很顯然,沈周對后世的深遠影響是畫而不是書法,但是,我們卻不能忽略其書法的魅力。沈周(1427-1509),字啟南,號石田、白石翁,明代長洲(今江蘇蘇州)人。他一生隱居不仕,以書畫名世,在繪畫史上與文征明、唐寅、仇英并稱“吳門四家”,并居其首。
行書《聲光帖》,為沈周寫給親家的一通手札,寫于砑花箋上,款署“姻生沈周再拜三月廿九日”便是明證。一封手札,展現的是沈周生活中實用書寫的狀態,無關當下所謂的書法創作。這種看似平淡的書寫,卻能從中感受到其深厚的筆墨修養。

沈周的《聲光帖》,雖然流露出學黃庭堅的痕跡,卻沒有當下習書者的那種俗氣,不夸張不造作,顯示出郁郁纖纖的文人氣度。學黃而不拘泥于黃,兼及蘇軾,這便是得法。黃庭堅的行書深受蘇軾的影響,學黃而近蘇,氣息上一定不會有違和感,反而更加豐富。有些人學書,一直停留在“學顏似顏,學柳似柳”的初始認知水平,常常用“像”與“不像”某家來權衡作品的優劣。集字式的創作,不失為一種好的學習方法,但始終有所依賴,停留在臨帖階段,是萬萬不可取的。沈周的書法,完全不拘于一招一式的酷似,妙在似與不似之間,正是對黃庭堅書法理解和取舍的正確表達。

《聲光帖》明·沈周 紙本行書 23cm×40.7cm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細審這通手札,在用墨上頗有意趣。看似自然無意,實則極具匠心,這便是一個畫家平素筆墨修為的自然流露。濃處厚而不肥,虛處似枯而腴。第二行“日來知”、第六行“健羨”、第十二行“希為”、第十四行“心耕詩,請須”等處用重墨,應是重新蘸墨的痕跡。一筆墨,由濃而枯,是自然書寫的過程。第八行與第九行的“略不知頭緒,尚有核”及第十行的“敢赍價去,緣僮俱非惜家”,是通篇感覺最虛的部分,但虛中有實,自然靈動。虛實之間,整體感覺通透而不呆板。這種用墨方法大大豐富了視覺效果,在之前的元代手札里幾乎未見。
此外,我們能清晰地感受到沈周學習方式的靈活,而非集字式的死板學習:有黃庭堅書作的感覺,卻找不到酷似的用字。如果從技術層面分析,這通手札當然也有諸多不盡如人意之處,有些字看上去也并不是很精到,甚至在結尾“三月廿九”處,“廿九”疑似書寫猶豫得險些筆誤。這些恰恰反映出沈周書寫狀態的真實不虛,而非刻意求工的“創作”,是輕松自如的揮灑,絕無縮手畏腳的俗氣。對比他的題畫字,有些反不如此札中的字自然活脫。
這通手札,談的是家長里短,有恭敬與客套,是平素生活中俗事的展現。沈周有詩云:“今日殘花昨日開,為思年少坐成呆。一頭白發催將去,萬兩黃金買不回。有藥駐顏都是妄,無繩系日重堪哀。此情莫與兒曹說,直待兒曹自老來。”對逝去的光陰,沈周充滿憂傷,讀之潸然。故而,把詩、書、畫放在一起解讀,我們才能看清一個立體而豐厚的石田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