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張競艷

奇想國創始人黃曉燕
2021年,“勇敢明亮”的奇想國更加堅定,更加從容。
1 公里,2 公里,3 公里……一次又一次,筋疲力盡之時,黃曉燕選擇堅持下去,突破極限。2021 年,她的戶外跑里程達到了1000 多公里。這一年,她創立的奇想國持續盈利,78 種圖書獲得近50 種共計120 項書單及大獎推薦,銷售碼洋突破了1 億。“好奇心,愛思考,堅定是做好任何事情的前提。”于她而言,跑步如此,出版更是如此。對于出版,入行近30 年的黃曉燕至今仍保持著一份純粹的熱誠,在這個浮躁的年代里顯得尤為可貴。
在現金流幾乎斷裂的2019 年,黃曉燕和團隊熬過那段最難的日子,又挺過了2020 年。2021 年,“向陽而生”的奇想國變得更加堅定,更加從容。
2021 年,奇想國的《每個人都重要》摘得第十六屆文津圖書獎,《大大的城市,小小的你》入選多個好書榜。在引進版童書激烈的版權之爭中,這樣的好書是如何被奇想國發掘并成功引進?
黃曉燕告訴記者,奇想國挑書是很謹慎的。“雖然江湖上有過很多關于奇想國有錢的傳說,但是我可以負責任地說: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我們的資金一直緊張,所以買書必須非常謹慎。”
在2019 年的法蘭克福書展,黃曉燕見到《每個人都重要》即情有獨鐘。“童書出版從業者必須面對一個問題,那就是童書的可替代性和主題的重復性特別高,比如說友誼、戰勝困難,甚至校園霸凌這些比較冷僻的主題,其實每一個國家的童書出版人都在做這些主題的書,所以主題相同或近似的書特別多,只是在藝術呈現上或者講故事的方法上各有千秋,這就對童書出版人的選品能力造成了很大的挑戰。想要做好童書出版,前提是一定要多看,看得越多,讀得越多,鑒別和選擇能力越好。《每個人都重要》是一個全新品類,它自成一類,只屬于它自己,是獨一無二的。”當初談版權的時候,黃曉燕還擔心拿不到版權,但是實際上只有兩家出版機構申請這本書。“我們和挪威出版方在書展上講自己對這本書的理解,表達自己的信心。這位挪威出版商其實是個中國通,在國內出版業有很多老朋友,他一直不給我們答復,我們等了很久,表達了十足的誠意,最后他才答應給我們。我覺得是撿了一個寶吧。”
《大大的城市,小小的你》則得益于奇想國一定的資源優勢。據介紹,奇想國跟這本書的外國出版方Holiday House 有一定的親緣關系,所以有便利能夠比較早地看到這本書,團隊所有的編輯看了這本書最初的文件以后都喜歡,所以就決定要了。
“有錢”只是傳說,奇想國“盛產好書”卻是得到了業界公認,每年獲獎圖書多達幾十種已成為一種常態。從2015 年12 月出版第一本書到2021 年年底,在過去的六年里,奇想國每年上市新品70 到80 種左右。“這些書的品質在業內得到認可,我想主要得益于整個團隊的專業度。”黃曉燕表示,作為一家獨立的小出版公司,奇想國的目標是打造一個能夠服務好0~12 歲年齡段小讀者的比較全面的高水準書目,盡量照顧到兒童成長各方面的主題,但是盡量不要太重復。“奇想國2021 年進入第六個年頭,到了一個版權周期,我們也在調整自己的書目,淘汰掉了一些我們認為比較中游的書,盡量讓我們的書目上保留下來的是《每個人都重要》和《大大的城市,小小的你》這樣的書。”
在黃曉燕看來,做出版最重要的是專業的團隊和資源的優勢。“資源優勢分為兩種。一種是資金資源。資金很雄厚,你就可以大力投資版權。我一直認為出版基本上遵循一九原則,一家公司一年出版100 本圖書,其中有10 本賣到令公司滿意,就是比較好的結果了。所以資金越雄厚的公司,出品越多,市場取勝的概率就越高。還有一種資源,就是版權資源。因為我個人的學習、工作和教育背景,以及我的英文能力,還有團隊伙伴的專業背景,奇想國占有一定資源優勢,有幾個獨家合作的好的童書出版機構,使我們擁有優先閱讀即將出版的新書的機會。不過說起來,最終的決定權還是在版權方,我們還是要跟其他中國出版機構在同一個水平線上競爭和競價,最終還是需要用自己團隊的實力來說服對方。”
不僅版權書表現亮眼,奇想國2021 年的原創圖書也頗有斬獲,《蝸牛老師的幼兒園—捉迷藏》獲評“科克斯書評2021 年度最佳童書”,而“蝸牛老師的幼兒園”系列的全球英文版權,在2018 年被美國獨立出版商Chronicle Books 購買時,中文版還未上市。“作為一個專業的出版團隊,第一要務肯定是自有版權項目的開發,要做自己的產品,不能只做引進版。”黃曉燕說。
其實,奇想國成立之初就開始做原創,漪然的圖書、職業認知圖畫書《我們的一天》等獲得了良好口碑,這些書制作的時間都比較長。“蝸牛老師的幼兒園”系列從談合約到做出來,前后有差不多三年時間。“近幾年出版了大量的原創圖畫書,奇想國沒有去追這個風。就自有版權的圖畫書出版,我對團隊說得非常清楚,有兩個評定標準:第一,它在國內的市場上,有一定的獨特性,會賣得比較好;第二,它有輸出版權的潛質。我跟編輯和創作者都說:不要急著出書,要評估一下一本書是否值得出版。評估時,可以從時間和空間兩個維度上來衡量,看看它是否具有生命力。從時間的維度上看,它不會是一刷的產品,擁有長期存在的可能性;從空間的意義上來說,它有能夠穿越語言和文化的能力,要能賣出版權。”黃曉燕指出,其實這個標準一點都不新鮮,在整個國際圖書市場上,就是這樣的。“銷量收入和版權收入,才能支撐起一本精裝圖畫書的出版,如果達不到這兩個標準,原則上我是不允許出版的。”

在直播帶貨潮引發的新一輪價格戰中,童書可謂首當其沖,但黃曉燕在2021 年對直播并不熱衷。“不盲目跟風對于我來說還是比較容易的。”在她看來,“每一家公司必須明確自己的方向和經營目標,說白了,就是你做事情的目的是什么。有一些品牌,把書賣得非常便宜,低到不能理解,是為了做銷量和規模,目標是上市或者其他的原因,我能夠理解,因為他們有一個追求銷售規模的明確目標,清楚自己在干什么。但是我感覺更多的出版機構就是著急,看著別人做什么自己就想做什么,總怕掉隊,這樣的行為我感覺就比較沒意義。奇想國比較看重毛利率和回款,要保證盈利,要保證回款,作為一家比較新的沒有太多積累的品牌,我們需要足夠的資金來養活團隊和維持公司的運營。低價傾銷圖書,再去加印再去銷售,對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所以我們的心態非常穩定,不會不明所以地擠進某些直播間,追求某些銷量。”
其實2020 年,奇想國做過自播,也在京東和當當等平臺做過一些直播,當時團隊幾乎所有人都上過直播。“2021 年平臺和出版品牌一起做直播的機會少了,很多出版機構自己開始做直播,我們做得不多,因為奇想國還沒有特別大量的粉絲基數,我們做直播的話,效率太低,投入的人力物力跟形成的銷售不成比例,或者說沒有效率,我個人是比較重視效率的一個人。當然了,如果是一家大社,有比較多的資源做直播,培養自己的用戶,建立私域流量池,也是很好的選擇。”
2021 年初,黃曉燕經好心的朋友介紹,進過一個大V 的直播間,等了很久,講了兩分鐘不到,大V 就說這家的書太貴了,不講了。“扔下我很尷尬地站在那兒,這是我關于2021 年直播印象最深刻的一件事。商業社會有商業社會的規則,我和奇想國也有自己的尊嚴和我們看中的品牌價值。奇想國的圖書的價值可以慢慢生長,讓市場、讓讀者逐漸去發現這個品牌和這些書的價值,我不著急,只要我還有能力讓這個團隊良性生長,只要我們的方向是正確的,奇想國既不求大也不貪多。”
不追直播的黃曉燕,在2021 年卻一門心思做起了一檔播客節目。她做播客和做奇想國的目標是一致的,那就是希望幫助更多的孩子和家長找到更健康的方法,讓孩子更好地成長,擁有更美好的未來。“奇想國在某種程度上有一定的封閉性,就是說我只能做奇想國的書,只能推廣銷售奇想國的書。出版企業是相互競爭的,不同童書機構出版的書其實都是競品,這種局限性使我感到不能做更多的事,所以我做了‘東成西長’這個播客,希望可以服務更多的孩子和家庭。”
想到做播客,黃曉燕就去找了阿甲老師,因為“東成西長”的定位就是談跟童書相關的事,然后基于童書來談兒童閱讀、兒童教育和兒童成長。阿甲老師是公認的童書通,是最合適的人選。她希望這個播客可以服務于整個童書出版行業,“東成西長”從一開始的定位就是完全跟奇想國劃清界限。“阿甲老師也說過,他發現我總是盡量在節目里回避提到奇想國,他說你其實沒有必要這樣。我說我的確有這個傾向,是因為我希望別人不要以為我做‘東成西長’是為了給奇想國帶貨。”

黃曉燕是一個很好奇也愛思考的人,總希望嘗試更多的可能性,播客是出于她的喜歡,同時她還有一個更宏大的愿景,希望打破童書之間的壁壘,跨越所謂的品牌和領域,希望讓更多的人聽到這些有價值的聲音和有價值的思想。有朋友問她:節目內容都是免費的,你為什么要做這個事情?“其實,如果回答我的目標不是錢的話,就很好理解了。阿甲老師和我毫無收入,但是我們要特別感謝所有的嘉賓,他們也都是免費錄制這個節目的。”從7 月份開始至今,“東成西長”在喜馬、荔枝、小宇宙三個平臺投放,共播出49 期,累計收聽量超10萬人次,粉絲人數8000 多。黃曉燕覺得只要能堅持做下去,有越來越多的人認識到它的價值,就是非常開心的一件事。“可以說每一場我都印象深刻,但是我最想感謝的,是阿甲老師。每一期他都有非常專業的貢獻,他是一個真正的童書百事通,同時,他非常地寬厚和大氣,讓我學到了很多。所以說‘東成西長’的錄制過程,也是我自己的一個學習過程,我非常享受,因為我學到了一些新的東西,我有成長,所以就會很開心。”
作為一個沒有趕上中國童書出版業發展紅利期的品牌,以自產自銷為主的奇想國無疑面臨著更多的經營壓力。但黃曉燕表示,奇想國從一開始給自己的定位,就不想僅僅做一個內容出品的工作室,而是要做出版品牌。“如果你要做出版品牌,就一定要有自產自銷的能力。我一直有一個觀點:出版社是在做投資,出版業類似賭博業。之所以這樣講,是因為出版社要背負所有的風險,投資一個作者或一部書稿,然后來賭它的銷量。書業和其他產業最大的不同就是每一本書都是新的,除了成熟作者的作品,一般很難確定一本書的基礎銷量。當前的市場狀況就更加糟糕了,實際結算折扣已經低到不能理解,同時整個渠道資源聚合在了線上,在某一些頭部電商和流量大V 那里,非常不健康,這就給出版社造成了更大的經營壓力,但是如果你要做的是出版,就必須承受這些壓力。”
從2020 年到2021 年,奇想國的銷售顯著增長。“在大盤增長放緩的背景下,我們能夠增長,主要是因為我們還是一個新品牌。”在黃曉燕眼里,奇想國還是一個小孩子,在努力生長。“就像一個小孩兒在生命最初的幾年里面,成長速度很快,這是自然界對新生命的饋贈。比較成熟的出版機構已經具備了一定的規模,增長自然相對緩慢一點,其實整個圖書大盤也是如此,但是因為奇想國還小,還年輕,它本身自然生長的力量就會很強。”她相信,一家出版機構,如果能夠堅持認真地做出版,在各個環節做對的事情,那么從大趨勢看一定會逐漸增長,而且應該能跑過大盤。“這個其實是做出版業的一個好處,出版業本質上是一個需要積累和時間友好的產業。說到增長,另一個主要原因是團隊。奇想國是一個很小的機構,我們的全職員工最多的時候,也就30 人左右,整個團隊特別抱團,品牌榮譽感很強。在我看來,一家圖書品牌如果想要做好銷售,編輯、市場和銷售團隊擰成一股繩,是制勝法寶。”
有人曾評價奇想國缺乏暢銷書,黃曉燕坦言,這是客觀存在的事實,但她對此并不介懷,“還是那句話,你要知道你的目標是什么”。她對奇想國的定位非常明確,做一家高品質獨立出版商。“我希望奇想國能夠發展得像英國沃克出版社(Walker Books)一樣,雖然目前來看這是一個相當高遠的理想,但是我希望我們往那兒走。一個品牌就像一個人一樣,是有非常明確的調性和氣質的,我希望奇想國的出品是多樣的,但都是有一定質量水準的。每一家出版品牌都應該有暢銷書,我也非常渴望,但是暢銷書的產生需要天時、地利、人和,趕上了市場紅利的那些品牌有更大的機會做出暢銷書。暢銷書也分一時的熱點書和經典長銷書,我更希望做經典長銷書,比如我們的‘奇想文庫’書系,上市三四年,累計出版31 冊,銷量也已上百萬冊。”
《每個人都重要》2020 年6 月出版至今,已有4萬冊的銷量。“精裝圖畫書在一年半時間取得這個成績,我覺得算挺暢銷的。就像每個人要認清自己的位置,每個品牌也要認清自己的位置。認清了自己的位置,就不慌張,你知道自己在做該做的最正確的事情就可以了。”黃曉燕說。
黃曉燕從1990 年代初入行,近30 年里親歷了出版業的沉浮悲歡。“這些年童書出版業特別火,給人造成一種假象,很多人跑到這個領域來逐利,其實大眾圖書出版業在全球范圍內,都是一個低利潤行業,而且是一個典型的長期主義行業,完全不是一個能夠迅速賺錢的行業。上世紀80 年代中后期和90 年代上半期,中國的出版業曾位列國內十大暴利行業之首,但那主要是因為當時市場極端缺乏書籍,讀者也求知若渴的原因。童書黃金十年二十年的發展是同樣道理,主要原因是匱乏,需要補課。”

《蝸牛老師的幼兒園—捉迷藏》內文頁
在她看來,目前市場存在大量根本不具備出版價值的書,更有甚者,盜版仿版充斥,售價突破底線,健康的出版生態遭到破壞。“不過,越來越多的人認識到出版難做,國家也在不斷調控,這是好事。任何產業都在動態平衡中,通過市場自己的調整和擺動,讓那些不屬于這個市場的從業者退出。”
奇想國在2019 年最難的時候,賬上一分錢都沒有。“但是我們靠著自己的能力活過來了,既然能夠活過來,說明我們現在走的路是可行的,所以會更加堅定,這種堅定是非常可貴的,不會盲目追求曇花一現的所謂暢銷書,或者盲目地砸重金去搶版權。”黃曉燕喜歡用“勇敢明亮”來定位奇想國。她希望奇想國是勇敢的,敢于挑戰一些流俗,敢于堅定自己的道路;同時,她希望奇想國一直做對的事情,是明亮的,永遠在陽光之下做事。“2021 年,我還是挺滿意和感恩的:公司保持盈利,同事們喜歡自己的工作,做了‘東成西長’這個播客節目,戶外跑達到了1000 多公里,身體健康,瘦了很多,哈哈。”
黃曉燕希望奇想國在新的一年能夠更加堅定和穩健。“我希望自己也能夠更加堅定和穩健。奇想國不等于黃曉燕,也不屬于黃曉燕,而是屬于這個團隊里所有的人,屬于創作者和讀者。雖然奇想國從選題、編輯到市場和銷售是我一手抓,但是,在奇想國任何圖書上都看不到黃曉燕的名字,我是策劃者‘奇想國童書’的一員,這就是我給自己的定位。我希望有一天我離開了奇想國,奇想國還能健康成長,并且堅持自己的出版品味。這是我最大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