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陜西考古又搞了一個大新聞。2021年12月14日,國家文物局正式公布,漢文帝霸陵所在地,確定為陜西省西安市白鹿原江村大墓。
在確認墓主人身份之前,陜西省西安市白鹿原的這處墓葬一直被稱為“江村大墓”。考古隊員通過精細發掘和縝密分析,判斷出這就是漢文帝的霸陵。
“漢文帝葬在白鹿原是沒有疑義的,但此前文獻記載是在‘鳳凰嘴,考古人員經過采用考古勘探、地質探測等多種技術手段,厘清了漢文帝霸陵的準確位置。”陜西省考古研究院副研究員、漢陵考古隊副隊長曹龍介紹說。
漢文帝霸陵位置確定的消息,毫不意外地沖上了熱搜。當地不少市民驅車趕赴現場“打卡”,其中一位梁先生表示,他開車半個多小時,“能在外面看一圈就滿足了”。
在宣布霸陵被發現的同時,考古人員明確表示,此次發掘只是針對霸陵周圍的外葬坑。馬永嬴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因為文物保護技術的限制,目前漢文帝陵墓不會進行發掘工作,將以保護為主。
對于這則考古發現,很多媒體冠以“千年謬誤被糾正”“千年之謎揭開”……那么,所謂的千年之謎從何而來呢?
在中國歷史上,開創文景之治的漢文帝劉恒,以勤儉愛民著稱。《史記》記載:“即位二十三年,宮室苑囿狗馬服御無所增益。”也即,在位期間,宮室、園林等都沒有增加。在漢文帝的治理下西漢國力不斷強盛,府庫充盈,開辟了中國歷史上第一個治世——文景之治。
公元前157年,劉恒駕崩于未央宮,廟號太宗,謚號孝文皇帝,葬于霸陵。奉行節儉的漢文帝,對自己死后的墓葬也做了安排。他痛斥厚葬的陋俗,要求為自己從簡辦喪事,對待自己的歸宿“霸陵”提倡“薄葬”。
漢文帝陵之所以命名為霸陵,并非字面上“霸氣”的意思,這里的“霸”,是指灞河,霸陵因靠近灞河而得名。西漢帝陵命名多直接來自所在地名,漢高祖劉邦長陵以長平阪得名,漢武帝劉徹茂陵以茂鄉得名,其他諸如杜陵以杜縣得名,渭陵以渭水得名。
“他(漢文帝)提倡‘薄葬,明確表示‘因其山,不起墳。所以霸陵非常隱蔽,不像其他西漢帝陵有清晰的封土(也就是一個山包)。”陜西省考古研究院研究員、漢陵考古隊隊長馬永嬴說。
再加上皇帝陵墓本身就有保密性,不會詳細標注,《三輔黃圖》(古代地理書籍)中記載的霸陵只是說“在長安城東七十里,因山為藏,不復起墳”,為后人劃定了一片區域。馬永嬴介紹,就是在這片區域,有一座鳳凰嘴,符合“因山而藏”又具備隱蔽性,元人還留下了“白鹿原北鳳凰嘴下”的記載,使得誤認沿用了下來。
“不治墳”“山川因其故”,即不大興土木,不會像其他漢代帝陵一樣,有肉眼可見的巨大“土包”。因此,也讓后人對霸陵的具體位置形成兩個推論:一是“崖墓論”,認為霸陵是在山崖選址;二是“山藏論”,認為霸陵是修在山中,與地勢有關,不用另封土,鳳凰嘴的高崖和形狀恰好驗證了此說法。
因此,自宋元以來,史載霸陵是在一個叫“鳳凰嘴”的地方——距離現在確認的霸陵約2公里。元代駱天驤《類編長安志》記載:“在京兆通化門東四十里,白鹿原北鳳凰嘴下,《漢書》治霸陵皆瓦器不以金銀銅錫為飾,因其山不起墳。”
專家表示,可能在宋朝時期,人們對于霸陵位置的認知就已經出現偏差,這一謬誤流傳千年。
在鳳凰嘴,有10多塊明清時期的祭祀碑,另有清代乾隆年間陜西巡撫畢沅題銘石碑一通,上書“漢文帝霸陵”5字,因而長期以來鳳凰嘴也被認為是漢文帝陵,直至此次霸陵準確位置的確認。
江村大墓地處西安東郊白鹿原的西端,東北約800米處為竇皇后陵,西南約2000米處為薄太后南陵,北部約2100米處為原國保單位霸陵所在“鳳凰嘴”地點。“考古勘探確認鳳凰嘴地點并無漢代墓葬遺存,排除為霸陵的可能。”馬永嬴說。
那么,現在的霸陵是怎樣被發現,并得到確定的呢?
2001年,江村大墓及周邊不少文物被盜“出土”,非法流入市場。2002年,6件從江村大墓盜出境的西漢黑陶俑出現在美國索斯比拍賣行的拍賣圖錄上,即將被拍賣。
曹龍公開表示,自那次拍賣事件后,2006年至2009年,西安市文物保護考古研究院在霸陵陵區進行搶救性勘探和試掘,發現了江村大墓及其陪葬坑等,還發現了“亞”字形大墓,為確定霸陵的具體位置提供了重要線索。
2011年至2013年,陜西省考古研究院焦南峰研究員帶隊對霸陵、南陵陵區展開了大范圍的考古調查與勘探工作,大致探明了兩座陵區遺存的分布范圍與形制布局。
“2016年江村大墓外藏坑受到盜擾,為確認墓葬保存狀態及周邊文物分布情況,經國家文物局批準,考古工作者對江村大墓及其附近的竇皇后陵、薄太后南陵和相傳為漢文帝霸陵的‘鳳凰嘴地點,進行了系統的考古調查、勘探,并對陵園外藏坑進行了考古發掘。”馬永嬴介紹。

江村大墓馬骨出土情況。
江村大墓平面為“亞”字形,地表無封土,墓室邊長約72米、深30余米,墓室四周發現110多座外藏坑,外藏坑外圍有卵石鋪砌的陵園設施(暫定名“石圍界”),邊長約390米,石圍界四面正中外側有門址,推測可能為獨立的帝陵陵園。
“亞”字形在漢代是頂級配置,只有皇帝、皇后才能用。“江村大墓的形制、規模都屬于西漢最高等級的墓葬規格。”曹龍介紹,江村大墓規模大、外藏坑數量多、與竇皇后陵“同塋異穴”等,都可以作為確認江村大墓為漢文帝霸陵的證據。
考古發現陵園園墻遺存,證明江村大墓與竇皇后陵共處一個大陵園(大陵園東西長1200余米,南北寬約863米)內,但一人一個墓穴,正體現出漢代帝后合葬的“同塋異穴”。
馬永嬴介紹,考古發掘了江村大墓的8座外藏坑,出土陶俑、銅印、銅車馬器及鐵器、陶器等1500余件,銅印印文有“車府”“器府”“中騎千人”“府印”“倉印”“中司空印”等,表明江村大墓周圍外藏坑應為模仿現實官署、府庫建造。
“鳳凰嘴”無漢代墓葬遺存,江村大墓“亞”字形的墓葬規格,和皇后共處陵園,以及諸多官印的出土,都是確認江村大墓為霸陵的依據。
漢文帝劉恒是西漢第三位皇帝,奉行無為而治的治國理念。史料記載,他在位時,勵精圖治,興修水利,厲行節儉樸素,廢除肉刑,降低田租和賦稅,減輕徭役,實現國家強盛、百姓小康,開啟文景之治。
霸陵目前發掘出土的文物,與史料有關漢文帝的記載形成了印證。
《史記·孝文帝本紀》中還記載,漢文帝曾說,當時天下“厚葬以破業,重服以傷生,吾甚不取”,他不同意奢靡浪費的風俗,講求實用主義。這與他對自己陵墓的不以金銀等裝飾,也是吻合的。
專家提到,墓中發現陶器眾多,沒有金銀器,與史載漢文帝遺詔中所說“治霸陵皆以瓦器,不得以金銀銅錫為飾,不治墳,欲為省,毋煩民”相吻合。被確認為漢文帝陵墓的江村大墓,地表確實無封土,沒有明顯帝王陵墓特征,也印證了史料記載的“治霸陵……因其山,不起墳”說法。
“我想找幾件能代表霸陵的、有觀賞價值的文物我都找不到。”馬永嬴無奈“吐槽”。馬永嬴介紹說,大部分文物都是陶俑,除此之外就是陶器,還有銅器、鐵器小件。馬永嬴甚至直白地表示:“江村大墓出土的文物都不怎么樣,體現了漢文帝節葬的這個要求。”
這不禁讓人聯想到另一座漢墓——海昏侯墓。當了27天皇帝的劉賀的墓葬中,共計出土了10余噸近200萬枚五銖錢,大量精美絕倫的青銅器和玉器,以及讓人嘆為觀止的幾百枚金器,包括麟趾金、金板、馬蹄金、金餅等,創漢代墓葬之最。與崇尚節儉的漢文帝霸陵對比鮮明。
關于節儉的形象,史料對漢文帝的記載頗多。有一次,他要造一個露臺,但工程人員告知,費用是10個家庭的家產,漢文帝作罷。唐太宗執政早期曾說“昔漢文帝將起露臺,而惜十家之產,朕德不逮于漢帝,而所費過之,豈謂為民父母之道也”。
此外,漢文帝還是“二十四孝”主人公中唯一的皇帝。登基后,母親薄太后因病臥床三年,劉恒每天都去看望母親,常常衣不解帶不眠不休地陪護。因此,相較霸陵出土的多是陶俑、青銅器和鐵器,薄太后南陵中發現如梅花鹿、金絲猴、巨型龜等珍奇異獸的骨骼與大量金銀器。
國家文物局專家表示,霸陵雙重陵園、帝陵居中、外藏坑環繞的結構布局,與漢高祖長陵、漢惠帝安陵顯示出明顯的差異,奠定了西漢中晚期帝王陵墓制度的基礎,對中國古代帝王陵墓制度的深入研究具有極為重要的意義。
馬永嬴表示,歷經將近20年的付出,找到了真正的漢文帝霸陵。漢文帝所在的文景之治時期,是西漢社會轉型的一個非常關鍵的時期,其帝陵制度也發生了相應的發展演變。霸陵的確定,彌補了這個時間段的空缺。
同時,由于漢文帝霸陵的位置確定,解決了西漢11座帝陵的名位問題。

江村大墓外藏坑出土的文物。
“霸陵的雙重陵園、帝陵居中、象征官署機構的外藏坑圍繞帝陵布局等均為西漢帝陵中最早出現,表明了皇帝獨尊、中央集權的西漢帝國政治理念的初步確立;霸陵平面格局上承長陵、安陵的‘無為而治,下啟陽陵、茂陵、平陵及杜陵的‘獨尊儒術,是西漢帝陵制度發展演變的關鍵環節,同時也折射出西漢帝國國家政治思想、意識形態的發展、變化。”負責此次考古發掘工作的陜西省考古研究院發文表示。
據悉,在霸陵不遠處,漢文帝母親薄太后南陵的發掘工作中,考古人員發掘了封土西側的3座外藏坑,出土了上百件帶有異域裝飾風格的金、銀飾品,薄太后陪葬大量罕見金器有草原風格。
考古專家通過對金器的工藝以及外形特征分析推測可能與漢文帝早年“代王”出身有關。該批金器來自與草原接壤的代國,可以推測證明絲綢之路開通前中原與草原已建立交流。“眾多帶有草原風格的金銀器是先秦兩漢時期農牧文化交流與融合的直接證據,見證了中華文明由‘多元到‘一體的歷史發展趨勢。”前述考古研究院表示。
在宣布霸陵被發現的同時,考古人員明確表示,此次發掘只是針對霸陵周圍的外葬坑。馬永嬴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因為文物保護技術的限制,目前漢文帝陵墓不會進行發掘工作,將以保護為主。
“我們會把這筆文化遺產留下來,留給后世子孫。等到他們有辦法解決這些難題的時候,再去發掘會更好。如今已經確認了墓主,接下來最主要的工作就是保護。”馬永嬴說。
談到目前的發掘工作,馬永嬴表示,現在發掘了幾座外藏坑,一是因為陵墓區域被盜墓賊盜擾,需要對個別坑進行搶救性發掘;另一個原因,就是為了確認墓主。這個發掘工作是非常慎重的,已經得到了國家文物局的批準。
對于外藏坑來說,因為其數量非常大,進行全部發掘曠日持久,沒有太大意義。“發掘幾個,了解到它的內涵就行了,現在外藏坑的發掘已經夠了,不會再繼續發掘。”馬永嬴解釋。
◎ 來源|中國新聞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