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相秒

2021年是中國—東盟建立對話關系30周年。在過去的30年里,中國—東盟關系發展迅猛,雙方在貿易和投資、人文交流等領域的合作取得了豐碩的成果。相比于經貿合作與人文往來,中國—東盟之間在軍事與安全領域的合作相對滯后,這也成為雙邊關系全面發展過程中的一塊“短板”。中國—東盟建立對話關系以來,雙方在安全領域的對話與合作取得哪些成就?經歷哪些坎坷?面臨哪些挑戰?未來的出路在哪里?為此,本期特約記者采訪了中國南海研究院創始院長、中國—東南亞南海研究中心理事會主席吳士存教授,請他就這些問題進行系統梳理和深入解讀。
《領導文萃》:中國與東南亞地區可以說是一衣帶水、山水相連,而且有著悠久的交往史。尤其是1991年冷戰結束后,中國與東盟建立了對話關系,雙邊關系翻開了新的篇章。那么,該如何理解1991年以來中國—東盟關系的發展歷程?
吳士存:1991年7月19日,以中國外長錢其琛應邀第一次參加在吉隆坡舉行的第24屆東盟外長會議為標志,中國與東盟正式建立對話伙伴關系。但在此之前,中國與東南亞地區或東盟就已經建立密切的往來關系,同時雙方能在冷戰結束后建立對話伙伴關系也是經過共同不懈的努力并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這一關系的發展大致可以分為三個階段:
第一階段:對立狀態。
東盟的前身可以追溯到泰國、馬來亞、菲律賓于1961年7月31日成立的“東南亞聯盟”(ASA)。但“東南亞聯盟”此后因菲馬領土爭端和新加坡與馬來西亞分治而瓦解。直到1967年8月,泰國、馬來西亞、新加坡、菲律賓、印尼五國外長在曼谷舉行會議,同時發表《東盟宣言》,正式宣告成立新的東南亞地區組織——“東南亞國家聯盟”。但是在美蘇對抗的兩極格局下,中國與東盟間的關系直到1970年代之前一直處于對立狀態。
第二階段:反復中開始上升,雙邊合作以經貿領域為主。
進入20世紀70年代,隨著中美關系的緩和及建交,中國—東盟關系也進入了新的發展階段。1975年中國正式承認東盟。1978年11月,鄧小平訪問新、馬、泰,強調中國愿意與東盟國家建立經貿和科技交往關系。20世紀80年代,中國與東盟經貿合作不斷擴大,但此時南海爭端開始顯現,中國政府隨后提出“擱置爭議,共同開發”倡議。此后直到冷戰結束前夕,中國分別與印尼、文萊、新加坡建交。
第三階段:冷戰后進入發展快車道,雙邊關系全面提升。
1991年冷戰結束后,中國—東盟關系進入了快車道。1996年,中國成為東盟全面對話伙伴。1997年,中國—東盟舉行首次領導人非正式會議,同時宣布建立“面向21世紀的睦鄰互信伙伴關系”。2002年11月,雙方簽署了《全面經濟合作框架協議》,確立了2010年建成中國—東盟自由貿易區的目標。2003年,中國作為非東盟國家率先加入《東南亞友好合作條約》,同時將雙邊關系提升到“面向和平與繁榮的戰略伙伴關系”。2010年中國—東盟自貿區正式建成,2015年11月雙方正式簽署《關于修訂〈中國—東盟全面經濟合作框架協議〉及項下部分協議的議定書》,2019年10月《議定書》全面生效,這標志著雙邊升級版自貿區建設正式啟動。
《領導文萃》:2021年恰好是這一重要事件30周年。在過去30年里,中國—東盟關系在政治、安全、經濟、人文等領域都取得了哪些成就?呈現出什么樣的特點?
吳士存:隨著1991年美蘇兩極對抗體系的結束,國際環境發生積極變化,全球化和區域一體化迎來新一輪浪潮,中國與東盟之間的經濟、人文旅游等各個領域的合作都邁向了新的臺階,并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果。
在經濟領域,雙方貿易規模以令世界驚訝的速度持續擴大。雙方貿易額從1991年的79.6億美元,擴大到2020年的6852.8億美元,30年間增長了85倍。2010年起中國超越日本和歐盟成為東盟持續至今的最大貿易伙伴。2020年東盟又取代歐盟成為中國最大貿易伙伴。同樣,在投資領域,東盟已經成為中國最主要對外投資目的地和外商直接投資來源地,截至2021年6月底,中國和東盟國家相互累計投資總額超過3100億美元。
在人文旅游領域,中國與東盟互為主要旅游客源國和目的地,2019年雙方人員往來突破6500萬人次大關,每周往來航班已近4500架次。此外,雙方互派留學生人數超過20萬。
總的來講,30年里中國—東盟關系呈現三方面特點:一是經貿領域合作突飛猛進,形成了雙邊關系持續發展的引擎。區域經濟一體化的速度及水平在全球范圍內的區域合作案例中屬于佼佼者。二是人文旅游交流是雙邊關系中的最大亮點,為彼此夯實互信基礎創造了條件。三是軍事安全領域的合作仍顯不足,雖取得一定的成就,但進展相對緩慢,不僅滯后于雙方經貿領域合作,也落后于東盟與其他域外國家的合作水平。
《領導文萃》:國際及地區局勢在冷戰后經歷了復雜深刻的變化,恐怖主義、跨國犯罪等非傳統安全威脅上升,世界各國之間圍繞安全領域的互動深度調整。在這一背景下,中國—東盟在安全領域互動取得了哪些成果?
吳士存:在安全領域,中國與東盟國家間的合作可以分為傳統安全和非傳統安全兩個層面。
在傳統安全領域,雙方互動主要以南海問題為主要內容,同時中國與東盟國家也圍繞地區熱點展開對話。具體包括:
第一,利用東亞領導人峰會、東盟地區論壇等區域安全多邊機制展開互動。此外,中國2003年作為第一批非東盟國家加入《東南亞友好合作條約》。
第二,自2011年2月起,中國與東盟每年舉行防長非正式會晤,這一機制成為雙方增進政治安全互信及討論國際和地區安全事務的主要渠道,也為彼此推進安全合作、提升安全關系創造了條件。
第三,雙方建立海上聯合演習機制。2018年10月,中國海軍與東盟國家海軍在廣東湛江以東海空域舉行雙方首次聯合軍事演習。2019年4月,中國與泰國、菲律賓、新加坡、越南及印尼和老撾等國在青島外海舉行聯合軍事演習,其中印尼和老撾派出觀察員觀摩演習。
第四,以落實《南海各方行為宣言》(以下簡稱《宣言》)高官會及聯合工作組會議為主要機制,雙方針對南海安全形勢建立了常態化的磋商。中國—東盟落實《宣言》后續行動高官會自2004年12月首次舉行,至今已召開19次,為管控雙邊關系中的“南海因素”建立了穩定有效的溝通機制。
在非傳統安全領域,中國與東盟發表《關于非傳統安全領域合作聯合宣言》,確定重點圍繞打擊販毒、偷運非法移民,以及販賣婦女兒童、海盜、恐怖主義、武器走私、洗錢、國際經濟犯罪和網絡犯罪等領域逐步建立穩定的合作關系。此外,中國與東盟國家還針對性地通過《亞洲地區反海盜及武裝劫船合作協定》等機制及海上執法等多種形式,合作應對打擊海盜和海上武裝搶劫等海洋安全挑戰。
《領導文萃》:中國與東盟在貿易投資、人文旅游等其他領域的合作取得令人欣喜的成果。相比之下,中國與東盟在安全領域的合作與雙邊關系、經貿等并不相稱。中國與東盟安全關系究竟存在哪些不足和問題?
吳士存:中國—東盟安全關系發展存在幾方面問題:第一,安全合作還處于初級階段。一般來講,穩定、正式和以建立共同安全政策為目標的防務與安全磋商機制,以及開展以條約或協議為基礎的旨在維護區域共同安全為目的的聯合演習、巡航等行動,才是國家之間安全合作進入較高水平的重要標志。但相對而言,目前中國與東盟及其成員國之間的安全合作仍然停留在以友好性磋商為主的低水平階段。
第二,東盟國家對中國的安全互信水平相對較低。互信是國家之間深化安全合作的重要前提條件,也是相互間安全關系的重要內容。新加坡尤索夫伊薩東南亞研究所2021年2月發布的調查報告顯示,東盟國家對中國的“不信任度”自2018年以來持續呈現增長趨勢,2020年調查中有部分受訪者表示對中國不信任;有不少的受調查者認為中國最具政治和戰略影響力,其中相當一部分人對中國的政治與戰略影響力表達了擔憂;有受訪者認為中國是“善意和仁慈”的大國,有意維護區域現有秩序和政治格局。這份報告調查對象包括政府機構、區域與國際機構、民間組織、學界、商界和媒體界人士,在一定程度上代表東盟國家精英界和接近決策層的意見傾向。因此,受東南亞國家精英階層接受西方教育和影響較為普遍、中國與東盟一些國家存在領土爭端、美國等西方國家主導的話語體系等多方面因素的影響,東盟國家對中國安全領域的信任程度一直處于相對較低的水平。
第三,提升安全關系進展緩慢。在過去的30年中,中國與東盟互相成為最為重要的貿易合作伙伴,且這一趨勢將隨著《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的生效和中國—東盟自貿區升級版的推進而持續發展。相比之下,雙方的防務與安全合作明顯滯后,對話與合作的政治意愿、制度設計、互動水平等等都遠不及經貿領域所取得的成就。更有甚者,東盟對中國安全領域的“不信任”感,不僅未隨著雙方交往的加深而逐步減弱,反而呈現出“回升”與“增強”的發展態勢。比如,前面提及的新加坡尤索夫伊薩東南亞研究所2021年2月發布的調查報告顯示,中國雖然是新冠肺炎疫情暴發后給予本區域最多援助的國家,但受訪者對中國的信任度連續三年仍然沒有改善。
《領導文萃》:那么,導致中國—東盟安全關系發展相對滯后的原因是什么?
吳士存:原因有三個方面:
第一,南海問題雖然并非中國與東盟關系的全部,但卻是雙方提升安全關系最大的挑戰。一方面,越南、菲律賓等國家希望并利用東盟領導人、外長和防長會議機制,在南海問題上形成“一個聲音”和共同政策,合力遏止中國在南海地區擴大影響力和提升對海上形勢發展的掌控能力。另一方面,東盟多數國家并不希望看到因為南海問題而發生分裂。加之,美國背后推動在南海問題上采取一致對華共同政策。這些因素導致了中國—東盟關系發展尤其在雙方安全領域持續受到“南海問題”的困擾。
第二,東盟所奉行的安全戰略自身的制約。冷戰結束后,東盟逐漸確立“大國平衡”的安全和對外戰略,即在無法避免域外大國干擾地區事務的情況下,東盟支持域外大國在東南亞地區相互制衡、確保沒有任何一個國家能單獨掌控這一地區的秩序,從而為東盟謀求“中心地位”創造條件。這一戰略意味著東盟在與中國提升安全合作的同時,也需要同步考慮與美國及其他域外國家達成新的對等安全合作共識。東盟在大國之間的平衡策略,制約了中國—東盟安全關系的提升,也給雙方在聯合演習和防長會晤機制化等問題上達成新的共識造成了掣肘。
美國把東南亞國家視為遏制中國不可或缺的合作伙伴和維持地區秩序主導權不可丟失的擁躉者。日本也希望借助東盟國家與中國爭奪地區影響力,實現其政治和軍事大國的目標。因此,中國與東盟的安全互動始終面臨美國和日本或明或暗的干擾。
第三,美國、日本等域外國家的干擾。美國及日本等域外國家并不希望看到中國—東盟安全合作取得快速的進展,認為這將對美國主導的地區安全秩序構成威脅。美國把東南亞國家視為遏制中國不可或缺的合作伙伴和維持地區秩序主導權不可丟失的擁躉者。日本也希望借助東盟國家與中國爭奪地區影響力,實現其政治和軍事大國的目標。因此,中國與東盟的安全互動始終面臨美國和日本或明或暗的干擾。尤其是美國自2010年以來加大利用南海問題的力度,在中國與菲律賓、越南甚至馬來西亞和印尼等國之間挑起新的矛盾和糾紛。
《領導文萃》:2020年以來東盟成為中國最大貿易伙伴,雙邊關系更上一個臺階。與此同時,席卷全球的新冠肺炎疫情給國際及地區政治經濟秩序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也使得中國與東盟日漸意識到開展區域公共衛生安全治理合作的必要性和緊迫性。這是否意味著中國—東盟安全關系發展迎來新的機遇?這些機遇有哪些?
吳士存:中國與東盟落實《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和打造自貿區升級版,以及各國期待已久的疫后經濟復蘇等,均離不開和平穩定的安全環境。因此,從這個意義上講,中國—東盟安全關系的發展,特別是在一些特殊領域(公共衛生安全治理)的合作,恰逢大有可為的難得機遇。
現階段,事關沿岸各國共同利益的南海區域航道安全治理機制供應不足進一步凸顯,這為開展南海區域人道搜救合作提供了窗口期。作為連通“東亞經濟圈”與歐盟最為便捷的航運通道,南海在全球貨物、能源和資源貿易中扮演了“大動脈”的角色。據統計,每年有超過近10萬艘商船和全球1/3海上貿易航經南海。所以從這個意義上講,中國與其他南海沿岸國在南海已然形成不可分割的利益和命運共同體。
因此,共同利益需求及區域航道安全挑戰加劇兩方面因素疊加作用將使得有關聲索國意識到沿岸國間開展海上人道搜救區域合作的重要性和緊迫性,這將為加強南海區域海上人道搜救合作提供新的動能。
其次,單邊行動的成本和政治風險的增加將有助于牽制某些爭端國單邊行動,海上安全形勢發展的積極因素集聚效應開始顯現。隨著越、菲、馬及印尼漸漸認識到以單邊政策強化海上主張和實際存在、攫取油氣和漁業經濟利益勢必會付出比以往大得多的經濟成本和承擔更大的政治外交風險,中國在南海維權執法、反制爭議區單邊行動的“硬實力”和“軟實力”快速提升將慢慢形成“倒逼效應”,對推動其他南海沿岸國接受南海合作倡議、落實《宣言》框架下海上務實合作和參與建立區域海洋發展與治理新秩序起到積極引導作用。
第三,以“南海行為準則”(以下簡稱“準則”)磋商為重要內容的地區安全機制建設穩步有序推進。中國和東盟國家建立了各種形式的領導人會議機制及外交和國防等部長級對話,堅持以對話協商增進互信。中國是首個加入《東南亞友好合作條約》的非東盟國家,長期以來堅持維護東盟在地區事務中的中心地位。中國和東盟還積極推進南海地區規則制定的進程,2002年雙方簽署《宣言》,目前“準則”磋商也已進入沖刺階段。已有和即將出臺的海上規則為管控南海爭端國間海上分歧、提升安全合作水平、穩定和促進雙邊關系的發展創造了條件。
第四,不少東盟國家出于維持大國平衡的需要,對美國的“聯盟和伙伴戰略”的擔憂和排斥心理隨著“美英澳”安全聯盟的粉墨登場及澳大利亞建造核動力潛艇艦隊而加強,日漸表現出與中國保持更為密切安全對話的政治意愿。2021年9月“美英澳”聯盟及澳組建核動力潛艇艦隊計劃,引起了東南亞對可能引發軍備競賽和沖擊“東南亞無核區”的擔憂。對美國拜登政府印太新戰略的擔憂和排斥間接增加了東盟國家與中國保持安全與戰略對話的意愿,中國與東盟事實上也共同面臨著因美國等域外國家干擾而可能出現印太地緣政治動蕩的挑戰。
《領導文萃》:拜登政府執政以來,展開了美國新一輪印太戰略及南海政策的調整。尤其是拜登政府比前兩屆政府都更加強調聯盟和伙伴的重要性,并日益傾向在南海構建“小安全多邊框架”遏制中國,東盟國家也面臨被迫選邊站的困境,而中國—東盟安全合作進展也可能會受到干擾。那么,中國—東盟安全關系具體面臨哪些挑戰和考驗?
吳士存:在諸多問題和挑戰中,南海爭議首當其沖。美國之所以能在南海打構建“小安全多邊框架”遏制中國的算盤,正是抓住了中國和這部分東盟國家在南海問題上的分歧,以及認識到能通過強調安全利益來拉攏對方。中國—東盟安全關系具體面臨的挑戰和考驗包括:
第一,美國等域外國家的介入使中國—東盟關系中的南海形勢演變越來越難以預測。拜登政府肆意挑撥中國與有關聲索國間的關系,并不遺余力地借南海問題拉攏日澳英法德等國,挑動以軍事斗爭為戰場的中美南海博弈,使中國—東盟關系面臨日益復雜的地緣政治挑戰,也令東盟國家在中美之間無所適從。而中國—東盟之間因為外力介入可能會出現猜疑和誤解,若無法及時有效溝通,會作用到各自的國內政治并影響對外決策,進而導致雙邊關系惡化。
第二,南海聲索國試圖借美國在南海問題上“放棄中立”之機鞏固和擴大既得利益。從越南、馬來西亞海上單邊油氣開發活動到菲律賓炒作牛軛礁漁事糾紛,以及馬來西亞拿中國“軍機事件”大做文章,有關聲索國一意孤行的單邊行動影響南海局勢穩定,同時也給中國—東盟關系發展蒙上了陰影,侵蝕著中國—東盟安全合作的互信基礎。
第三,“準則”將是構建未來南海地區規則和秩序的基石,對破解中國—東盟關系中的“南海困局”具有承前啟后和定海神針的特殊意義,但目前因疫情影響和某些國家的干擾而推進困難。相比于2013年“準則”磋商啟動之初,域內外相關各方對“準則”磋商的考量和利益訴求已經發生較大變化。曾試圖通過地區規則約束中國的美國對于“準則”磋商的立場從過往的“敦促”轉向“干擾”,極力阻止中國獲取南海地區規則主導權。越、菲等聲索國為鞏固和擴大自身在南海的既得利益,對“準則”磋商的態度也從“積極主動”變成“消極被動”。
第四,域外勢力對中國與東盟國家海洋安全合作領域的負面影響將長期存在。包括海洋安全在內的軍事安全領域合作一直是中國—東盟關系的短板,中國與東盟國家在海軍、海警互訪,聯合軍演,軍事指揮官定期或不定期會晤等方面的合作一直滯后于雙邊經貿關系和人文往來。美把海洋安全合作視為地區安全秩序構建的重要內容,對中國與東盟國家間的海軍聯演、海警交流等合作一直抱有戒心。美、日、英等國一方面通過軍警武器援助、人員培訓、軍事基地使用、聯合演習、軍艦互訪等多種形式,拉近與東盟國家的軍事安全關系,另一方面又唯恐天下不亂、暗中搗鬼,對中國與東盟海洋安全合作進行挑撥離間。
《領導文萃》:中國—東盟安全關系的主要短板集中于傳統安全領域,包括聯合軍事演習、軍事交流與機制化的對話等。中國與東盟化解彼此傳統安全領域合作面臨的“癥結”有何長效應對之道?
吳士存:中國與東盟國家間的現有軍事安全合作顯然與雙方毗鄰而居、經貿合作與人文交流緊密的客觀現實不相符,軍事互信構建仍然面臨困境。譬如,受“國強必霸”“中國南海威脅論”等負面輿論以及彼此間戰略溝通不足的影響,東盟部分國家對中國一直存在“認知偏差”,擔心中國軍事力量的發展會威脅地區其他國家的安全利益。那么,中國與東盟國家該如何破解這一難題、安全合作路在何方?
第一,加快推進“準則”磋商,凝聚構建地區安全合作機制的共識,對可能影響南海形勢穩定的單邊行為從制度設計上做出安排。以“準則”磋商為契機,基于“共同、合作”的安全理念,針對東盟國家擔憂中國可能訴諸“武力”解決爭議,以及中國對東盟國家引入美國、日本、澳大利亞等域外國家介入地區安全事務可能引發地區局勢緊張的顧慮,通過約束性的規則設計和制度安排,規范和限制可能侵蝕互信與擴大分歧的單方面行動。
第二,基于目前的互信水平,先易后難、從低到高嘗試建立功能性的軍事安全戰略溝通對話機制。信息不對稱導致的戰略猜疑是目前中國與東盟國家軍事安全互信建設遲緩的主要原因。因此,中國與東盟國家應考慮在現有“10+1”防長非正式磋商機制的基礎上,建立正式的政府間軍事與安全戰略對話機制。雙方可在這一機制框架下,就各自的軍事安全戰略、地區安全問題和對彼此軍事安全政策的關切等問題進行開誠布公的交流。這一舉措將有助于東盟國家了解中國“積極防御”軍事戰略和“共同、綜合、合作、可持續”新安全觀的核心要義,也有助于中國把握東盟及其成員國所奉行的安全戰略取向。
中國與東盟國家應考慮在現有“10+1”防長非正式磋商機制的基礎上,建立正式的政府間軍事與安全戰略對話機制。雙方可在這一機制框架下,就各自的軍事安全戰略、地區安全問題和對彼此軍事安全政策的關切等問題進行開誠布公的交流。這一舉措將有助于東盟國家了解中國“積極防御”軍事戰略和“共同、綜合、合作、可持續”新安全觀的核心要義,也有助于中國把握東盟及其成員國所奉行的安全戰略取向。
第三,逐步拓展南海傳統與非傳統安全合作領域和范圍。雙方可從合作課目設計、參演力量、所在海域等方面提升現有中國—東盟海上聯合軍事演習水平。同時,中國與東盟國家還可以就情報共享、軍事基地的使用、參與全球其他地區安全事務等領域的常態化合作進行探索。
第四,構建“二軌”防務安全對話機制。支持地區智庫機構和專家學者建立南海區域防務與安全合作對話平臺,就海上安全局勢、各方軍事戰略、海上潛在沖突管控、區域軍事與安全合作等進行持續、重點探討和研究,為各國政府間的決策提出建設性建議。
第五,提升南海沿岸國合作和區域經濟一體化水平,為建設南海命運共同體打牢經濟基礎。南海沿岸國可在《宣言》和未來“準則”框架下重點加強海洋環保、海洋旅游、臨海產業、互聯互通、漁業等領域合作,發展更為緊密的中國—東盟經貿合作關系,離不開軍事與安全領域合作的保駕護航。
《領導文萃》:南海問題是目前中國與東盟安全關系面臨的主要挑戰。尤其是伴隨著近來域外國家明顯加大軍事存在及爭端國推進海上單邊油氣開發行動,海上安全形勢將面臨新一波動蕩,這對中國與東盟安全關系的提升無疑是重大考驗。那么,您認為該如何破解中國—東盟安全關系中的“南海困局”?
吳士存:東盟是中國近鄰,也是中國周邊外交的重要方向。南海問題不是中國—東盟關系的全部,但管控南海分歧卻是中國與東盟國家當前和今后相當長時期內無法回避的一個重要問題。構建以規則為基礎、和平穩定為導向、對話協商為手段的南海地區秩序,需要中國與東盟國家共同努力、相向而行。
第一,在推進和落實“雙軌思路”上可有新舉措和新突破。“雙軌思路”抓住南海問題的兩個核心要素并設計出了操作路徑,即南海爭議由直接當事國通過友好談判尋求和平解決,而南海和平則由中國與東盟國家共同維護。中國與菲律賓、越南、馬來西亞等聲索國可發揮政府間南海問題雙邊磋商機制的特殊作用,致力于通過友好協商管控分歧、和平談判解決彼此間的有關海上爭議。同時中國與東盟國家要共同推進“準則”磋商進程,爭取早日使“準則”真正成為確保南海和平穩定的“定海神針”。
第二,不要低估中國“不接受裁決”的意志和決心。個別國家不要幻想中國會對基于裁決或單方面主張的侵權行為忍氣吞聲,應對可能影響與中國雙邊關系和南海和平穩定的單邊行動保持克制。同時,各爭端國應以新的思路,借鑒已有的國際成功實踐,通過爭議地區的共同開發或非爭議地區的合作開發等方式落實中方倡導的“擱置爭議,共同開發”的大思路。
第三,在建立南海沿岸國合作機制上要有緊迫感。南海問題復雜敏感,涉及國家之多、爭議島礁數量之眾、海域爭議面積之廣在世界范圍內絕無僅有,奢望短時間內解決如此棘手的海上爭議既不現實也無可能。因此,南海沿岸國在管控分歧、探討和平解決爭議之道的同時,推進海上合作是破解當前南海困局的不二選擇。南海沿岸國可從人道搜救、漁業資源養護、環保與科研等低敏感領域著手,在操作路徑上可探索從雙邊起步,然后再逐步向多邊擴展,從而構建起南海區域多邊海上合作機制。
中國作為最大的南海沿岸國,在謀求南海長治久安的歷史進程中肩負特殊而重要的使命。中國可以嘗試率先利用島礁民用設施,向南海周邊國家提供防災減災、海洋科研與環保、海上搜救等領域的公共服務產品。但作為南海諸島的真正主人,中國也需將維護地區局勢穩定和捍衛自身南海正當權利和主張有機結合起來,以維權和維穩為抓手謀求南海長治久安并破解中國——東盟關系中的“南海困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