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眼見為“食”的浪漫

胡慧靈

李白，生而自由，浪漫至死不渝。

他的浪漫，與生俱來。“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煙”是天青色等煙雨的浪漫，“長風萬里送秋雁，對此可以酣高樓”是萬里秋空的浪漫，“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是月下獨酌的浪漫。煙雨、秋空、廣寒宮，詩意洶涌，他看世間萬物皆浪漫心動。

他的浪漫，不拘一格。“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是情實暢然的浪漫，“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是情真意切的浪漫，“眼花耳熱后，意氣素霓生”是俠情萬丈的浪漫。究其一生，俠客之行路難行，殊途之吟白頭吟，而浮生若夢，為歡幾何？ 羅曼·羅蘭有言：“世界上只有一種真正的英雄主義，那就是在認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熱愛生活。”李白便是如此，但絕不止于此。

人間有味，浪漫眼見為“食”。

李白，字太白，號青蓮居士，身世成謎。一說他是“隴西成紀人，涼武昭王暠九世孫……神龍之始，逃歸于蜀”，二說他“隋末多難，一房被竄于啐葉，流離散落，隱易姓名……神龍初，潛還廣漢”。不談祖籍，其出生地一般認為是劍南道綿州昌隆（后避諱改為昌明）青蓮鄉（今四川江油青蓮）。家境優渥，他是“散盡千金”也毫不手軟的富人；少年成才，他是“天子呼來不上船”的狂人。

在賀知章的眼中，李白則是太白金星轉世：“公非人世之人，可不是太白星精耶？”而李白與太白金星的半生緣，還要從“食魚而生”“長庚入夢”談起。據《四川總志》記載：“龍安府平武縣有蠻婆渡，在江油縣青蓮壩。相傳李白母浣紗于此，有魚躍入籃內。烹食之，覺有孕，是生白。”在李白誕生那晚，李母“長庚入夢”。李陽冰所著《唐李翰林草堂集序》記載：“驚姜之夕，長庚入夢，故生而名白，以太白字之。世稱太白之精，得之矣。”意思是說李母生產那晚，夢到長庚（太白金星）落入懷中，便給襁褓小兒取名李白。李白，從出生起就自帶浪漫濾鏡。

仙家氣質滿格的李白，是否真如神仙般不食人間煙火？

宋代詩人京鏜在《木蘭花慢·算秋來景物》中寫道：“蜀人從來好事，遇良辰，不肯負時光。”其實蜀人更好食，無論良辰還是旦夕，斷不肯辜負好“食”光，蜀地生、蜀地長的李白也不例外，偏愛“胡”吃海喝。

唐代尚胡風，盛行胡食。《新唐書·輿服志》記載：“貴人御饌，盡供胡食。”胡食的種類非常豐盛，主食、肴饌、乳制品、酒水飲料，一應俱全。主食里，李白留下了對胡麻飯的記載：“舉袖露條脫，招我飯胡麻。”胡麻飯，被道家稱作“仙人飯”，《太平廣記》記載：“東漢永平年間，剡縣人劉晨、阮肇入天臺山釆藥，遇二女邀至家，食以胡麻飯。留半年，迨還鄉，子孫已歷七世。”起源于近東、地中海沿岸的胡麻（如今的芝麻），搭配米飯蒸熟，口味醇厚，營養豐富。

相較主食而言，“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似乎更符合李白的人設。他在《將進酒》中放言：“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受胡人飲食習慣的影響，唐人偏愛羊肉，烹飪方式也傾向于胡食的“羌煮貊炙”。“羌煮”類似于水煮，“貊炙”則為烤制。這肥瘦相間的羊肉，被炭火烤得滋滋作響，一口咬下去，羊肉獨有的鮮香混上柔嫩的口感，加之燙口的汁水，口腔里能立馬奏樂，告知天下“什么是快樂星球”。

如果說“烹羊宰牛”讓李白找到快樂，那么“一飲三百杯”則讓李白找到“回家”之路。他是詩仙，更是酒仙。杜甫云：“李白斗酒詩百篇（一說‘李白一斗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李白愛喝酒，酒家已然成為他的“家外之家”。當時哪些酒家可以得到李白的垂愛呢？在他的詩里找到了答案：“胡姬貌如花，當壚笑春風，笑春風，舞羅衣，君今不醉欲安歸”“落花路盡游何處，笑入胡姬酒肆中”“細雨春風花落時，揮鞭直就胡姬飲”“胡姬招素手，延客醉金樽”……所有的信號都指向胡姬酒肆。

胡姬酒肆為胡人開的酒家，有可人的西域美女，也有誘人的胡酒。據眾多學者研究發現，唐代的胡酒大致分為葡萄酒、三勒漿、龍膏酒三類。李白鐘愛的葡萄酒，得益于西域引進的釀造工藝。《南部新書》記載：“太宗破高昌，收馬乳蒲桃（今葡萄）種于苑，并得酒法。仍自損益之，造酒成綠色，芳香酷烈，味兼醍醐，長安始識其味也。”“蒲萄（今葡萄）酒，金叵羅（胡語之酒杯）”，芳香酷烈的葡萄酒，再加上華貴精美的叵羅杯，裝滿了李白的快樂。李白愛葡萄酒，愛到靈魂出竅，“遙看漢江鴨頭綠，恰以蒲萄初酦醅”，遙看鴨頭綠（染色業術語，指綠色）的漢水，像是剛釀好還沒過濾的葡萄酒；“百年三萬六千日， 一日須傾三百杯”，甚至幻想這一江春水都化作葡萄酒，便可無限續杯，實現葡萄酒自由。

美酒自由，李白灑脫。他“一杯敬朝陽，一杯敬月光”，再來“一杯敬明天，一杯敬過往”，一杯又一杯，與眾人在歡樂場里沉溺，又獨自在喧囂里清醒，為后人留下“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的哲思真諦。

歷史上，以李白的字號和官職命名的佳肴不計其數，正如各地爭奪李白故里的熱情，詩仙聯名款大家也都想分一杯羹。與李白相關的菜肴，史上留名的有太白鴨、太白雞、太白魚頭、太白韭、翰林雞等。在眾多太白菜肴里，最具知名度的當屬太白鴨。

太白鴨，川菜名菜，起源于李白獻菜。唐天寶元年（742年），經過多年的等待，李白終于迎來了面圣的機會，奉唐玄宗之詔入宮供職翰林。其興奮與新奇都快要溢出史冊，一句“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大放自信之光彩。

李白為唐玄宗所獻之菜，正是李白在故鄉江油常吃的燜蒸鴨子。燜蒸鴨子，即將凈鴨直接放入蒸器，用皮紙封住蒸器口，耗費數時蒸制而成。蒸好的鴨子肉嫩汁美、鮮香可口。為了給皇帝獻菜，李白在原有基礎上，增加了陳釀花雕、枸杞、三七等補劑，在一定程度上中和了鴨肉的寒性，蒸出來的鴨肉湯愈發鮮醇。唐玄宗食后，龍顏大悅，直接給這道菜命名為“太白鴨”。這段佳話隨即流傳開來，川菜得以留下一道詩仙聯名款美饌，給李白的浪漫增添了另一種味道。

李白的浪漫，眼見為實。神話佳人，美酒佳肴，所有的浪漫都像是量身定做，又普適大眾。“要是能重來，我要選李白”，寫寫詩來澎湃，邀君共賞半個盛唐的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