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錦峰的詩

李錦峰，筆名李二板，1994年生于甘肅會寧。現居昆明，供職于大益文學院。

雀躍

修剪綠蘿枯死的藤蔓

放些陽光進屋來

稍些時候，黃昏徐徐到來

一頭驢飲了泉水嘚嘚地走

不時低頭吃路旁嫩綠的苜蓿

這是最美的時辰，天色會緩慢地暗淡

西天的云朵染著紅暈和炊煙

一縷縷的風不屑與人類辯論天機

只需要安靜下來

天地萬物的雀躍芭蕾舞般旋轉

像鳥鳴，也像蛙語

像紅蘋果，也像劍鞘

送夕陽

她們在一棵棗樹下大聲說話

孩子在玩具車里尋找“紅”

夢中：城市、椅子、梔子花

黑色塑料袋、蕾絲睡衣和敞開的衣柜

順著湍急的江水漂流

飛船泊在金字塔尖

音樂是從果攤次第滾落的水果

拾起，腐爛如同一場梅雨

山嵐緩慢消弭

終于還是清洗地板，打掃衛生，曬太陽

在此之后，你、我和秋風

我們，去山崗送夕陽吧

二板騎驢捉枯秋

枯秋黃，枯秋金，枯秋紅

滿村衰草是蘸雪的馬蹄嘚嘚嘚

紅暈的晚霞有紅富士蘋果的甜香

一群沙鴿在天空自下而上地逡巡

溝底、草灘、山坡和土地爺的臉

便黃透了，紅透了，金透了

谷物滿足地搖來晃去

秋雨淅瀝瀝地落下來

二板在武漢，他是在一個平常至極的時刻

循著一股味道——從心里飄出來的

捉住了故里的枯秋

有鍋里蒸白面饅頭、洋芋、鮮嫩玉米的香味

和已然枯盡了在燎燒的野草

以及一頭驢正在翻耕的新田里

那時陽光暖暖，樓外落葉飄零

他只因這個味道就忽然捉到了秋

就像少時捉到一只蟋蟀

撿到一枚銹綠的銅板

瘋猴子一樣在高粱地里翻滾

直到天色開始晚，紅彤彤的落霞

一縷縷從煙囪中消散、彌漫

二板聽見爺爺在毛驢后頭高聲喊著“逮秋”

他就恍若只是在老槐樹下丟了個盹

左手捉著一只蟋蟀

右手緊握著故里

清寂的秋

黃的秋

金的秋

紅的秋

夢境幽藍

我的假象，刀子和水

我的透明的軀干

在柔柔的風里有著干枯的年輪

我的夢境之中，死去的不是我本人

活著回來的也不是我本人

我不是英雄

手中握有手槍

口袋裝滿鉆石

我漂泊的，在船艙里燃著的蠟燭

是我的肩膀兩側幻化而成

烤焦了一條魚和

我的亞麻布衣袖

我愛著的，沉睡的你

不會被烈火炙烤

不會被刀鋒劃傷

我愛著的，恬靜的你

在幽藍的深海里一遍遍練習著

關閉自己

卻忘記了怎么開門

我的身子淡藍

我的身子如水

我有刀子和兩盞蠟燭……

第42日，信紙落滿雪

拉過窗簾，枯坐著

隨意播放的音樂像一只蟋蟀

一個小孩爬上電線桿

仿佛做夢是在盛唐詩中的事

熬茶，語氣像是過去式

開始寫信：

“第42日，小雨;白楊樹歡快地扭來扭去

注意到滿山坡盛開的藍菊花、紅枸杞

再有一周你會來

我們去收割向日葵、西瓜和玉米

去溝壑里點火

圍著火堆烤紅薯

看見吃草的羊群

你會說像極了云吃掉了天空的藍

與此同時，希望會下雪”

怎么可能會下雪呢？

這是初秋，葉子在慢慢枯黃

日子搖搖欲墜

有一堆臟衣服要扔進洗衣機，紅辣椒要掛上屋檐

還要為貓咪喂食，太陽灶要隨著光的流動而旋轉

還有，為很快到來的離別做好準備

你紅著眼眶聲音細微地說

“火車搖搖晃晃行駛了很久，穿過隧道時，明暗交替

天微亮時突然醒來，窗外紛紛揚揚的大雪

有人在原野焚燒苞谷稈、地膜

萬千大山靜靜承受著墜落的雪花

日子和列車、雪花一同被吹拂地搖曳

但親愛的，總有什么東西是巋然不動的……”

今夜

今夜的星子今夜的風

今夜的月光照耀今夜的山崗

今夜的女子等待今夜的愛情

今夜的所有統歸黑夜里游行的諸神

至于過去的，例如昨天的24小時

前天的24小時，乃至更久

那是剩余的，所以它屬于我

且將永遠屬于我

至此，除卻今夜，你擁有了全世界

但關于你過去的一切，要給我一把鎖放點陽光進去

把所有發霉的過去暴曬

對著銅鏡，為你梳頭畫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