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

為了女兒考上大學,媽媽想盡一切辦法:掛名學區房,花天價補課,強勢阻斷女兒早戀……女兒卻視她如仇敵,這是怎么回事?她倆能和解嗎?
逃離強勢媽媽:高三女兒與人私奔
2013年的那個夏天,劉盈捧著廣東外語外貿大學的錄取通知書,任淚水肆虐:這一年來,她拼盡全力,終于可以逃脫媽媽的魔掌。
劉盈,在深圳一家外貿公司工作。1995年冬,她降生在黑龍江省哈爾濱市,她的童年就是父親的冷漠與疏離,母親近乎偏執的逼迫。
由于劉盈的媽媽張蘭出生在一個重男輕女的家庭,所以她堅定地認為,她的人生悲劇完全是學歷低造成的,無論如何,她要讓劉盈考個好大學。
小學時,劉盈對口的小學很差。張蘭和丈夫劉進商量,拿出一萬塊讓女兒進好學校。劉進不同意,張蘭只得拽著女兒去了父母家,提出把劉盈的戶口遷過去,上那邊的小學。劉盈大舅和舅媽卻指責她惦記家里房產。最終,張蘭簽了一份放棄父母遺產繼承權的協議,他們才同意。
雖然張蘭口口聲聲說為女兒好,可劉盈從媽媽身上感受不到絲毫的母愛。她總在催劉盈“快點、快點”,仿佛拿著根鞭子,一直不停地在抽打劉盈。
2010年,劉盈中考只考上一所市重點。張蘭還沒從劉盈中考“失利”中緩過勁來,就收到丈夫劉進的離婚協議書。原來劉進在外面早有女人,且他與那個女人的兒子已經三歲了。劉進把家里那套老房子以及五萬元存款留給她們娘倆。
消沉了一段時間,眼見女兒開學在即,張蘭從痛苦中掙扎著站起來。她在家電商場找了份營業員的工作,從早站到晚,基本工資只有一千多。然后她拋開一切雜念,和劉盈一起全副身心投入到迎接高考的戰斗中。
高中的第一次月考就給了劉盈當頭一棒:她的成績在全年級中等偏下。張蘭所受的打擊比女兒還大,開始瘋狂為女兒張羅輔導班。她給那些排名靠前的學生家長打電話,追問人家在哪兒補的課。只是,優質班也意味著高昂的收費,她那點兒工資只補一科都吃力,她卻一口氣給劉盈報了全科。除此以外,張蘭在劉盈家附近找了個晚自習課堂,有專門老師負責看管。她還聯系各科老師,求他們給女兒特殊關照。劉盈只有拼命學習來抵消周圍那些異樣的眼光。她的成績緩慢上升,到了高二上學期,排名進了年級前五十。
可就在這時,劉盈卻戀愛了。他叫趙桐,和劉盈不同班,但坐同一輛校車,同上一個晚自習課堂。戀愛的代價很慘重。高二下學期一連兩次月考,劉盈都排名年級三百多。張蘭簡直要急瘋了,當第三次月考成績出來后,她再也坐不住了,拿著班級通訊錄,挨個給其他家長打電話追問原因,有一個家長吞吞吐吐道出了劉盈戀愛的事情。
張蘭立刻將她們現在住的房子租了出去,在學校附近租了房,不讓劉盈再坐校車。接著,她又突襲了晚自習課堂,將正在卿卿我我的兩人抓了個正著。在所有人詫異的目光中,她大聲責罵趙桐不要臉,勾引她女兒,并將劉盈強行拖回家。
劉盈沖著張蘭歇斯底里地哭喊:“你簡直讓我丟盡了人!我成了全班的笑話!”張蘭卻很冷靜地告訴劉盈,一時丟人沒什么可怕,就怕以后一輩子后悔。劉盈哪里聽得進去,吼了聲:“你就是個精神病!”跑回屋,“砰”地關上房門,也關上了她的心。
為了不讓女兒與趙桐見面,張蘭開始每天接送劉盈上下學,并坐在晚自習教室的最后一排,監視女兒!劉盈簡直恨透了她,母女間的關系降到冰點。
一轉眼到了高三,學校晚自習要求家長輪流值班,每次兩名家長。看晚自習是件很辛苦的事,從下午四點半到晚上九點半,根本沒時間吃晚飯不說,還不允許坐著。別的家長都喊累,只有張蘭,竟然向老師申請每天都去看晚自習。劉盈感覺自己就是個受媽媽控制的工具人。
進入高三,厭學的趙桐課間時偷偷找劉盈,說想去南方打工,讓劉盈跟他一起去。正處于極度壓抑中的劉盈,只想徹底擺脫媽媽的掌控,逃得越遠越好。第二天,劉盈悄悄拿上身份證和錢,與趙桐踏上了前往廣州的列車。可他們的私奔之旅沒能到達終點。張蘭報了警,車才開到中途,劉盈就被警察送回了家。
奮力考上大學:只為離家遠走高飛
一進門,張蘭就痛心疾首地問劉盈為什么這么對待她。劉盈冷冷地說:“你不想我走你的老路,便把你的意志強加到我身上,我其實很想好好學習,可你快讓我窒息了。我現在不想考什么大學,就想離你遠遠的。你就是個魔鬼!”
張蘭震驚地看著女兒,半晌,咬著牙說:“好呀,你唯一能夠永遠逃離我的方法,只有考上一所好大學。”劉盈怒視著媽媽,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好!”那天起,她沒日沒夜地用功。
2013年,劉盈在高考時超常發揮,取得了意想不到的高分,這個分數完全可以進入哈工大。但她卻填報了廣東外語外貿大學,她要離開媽媽,越遠越好……高考完的那個假期,劉盈幾乎不著家,在外面接了幾份家教,拼命地賺錢,開始為獨立做準備。
8月末,劉盈收拾了簡單的行李,義無反顧地走了。臨走前,劉盈將媽媽的電話微信全部拉黑。因為聯系不上劉盈,開學后沒多久,張蘭便跑去學校找女兒。劉盈在校門口攔住她,冷冷地警告她:“不要再擾亂我的生活,我不想再與你有任何糾葛。”
張蘭眼含熱淚,哀戚地望著女兒。劉盈寒起臉,看著遠處。張蘭終于明白女兒是認真的,抹著淚,轉過身踉蹌地走了。劉盈的心禁不住抽動了兩下,但是,強烈的恨意很快淹沒了一切。
2017年4月,劉盈大學畢業前夕,張蘭又一次來學校找她,但趕上劉盈去外地實習,沒能見上面。她向同學要到劉盈的電話,接通后,一聽到媽媽的聲音,劉盈立刻就掛掉了。畢業后,劉盈在深圳一家外貿公司找到了工作,換了新的號碼。
2018年,劉盈認識了現在的丈夫趙光亮,有了自己的家。丈夫的性格很好,對她非常體貼,劉盈的工作也很順心。2019年,隨著女兒的降生,劉盈的人生似乎漸趨于圓滿。只是,在她的內心深處始終藏著一片陰影,揮之不去。
趙光亮知道劉盈心底的隱痛,一直勸劉盈從當了母親的角度去理解她媽媽的不易與付出。可劉盈總是固執地捂上耳朵,拒絕聽那些大道理。正因為自己遭受的那些心靈磨難,劉盈發誓,極盡所能保護女兒,絕不讓她受半點委屈。女兒一哭,劉盈就會立刻抱起她。以至于她女兒每次都要抱著搖晃好久才能入睡,一放到床上就會哭得撕心裂肺。劉盈被熬得筋疲力盡,卻毫無怨言。
只是,產假過后,劉盈不得不去工作,婆婆遠在湖南,家里脫不開身。無奈之下,劉盈經過千挑萬選,找了一個口碑極佳的金牌保姆。沒想到,只幾天,女兒愛哭的毛病就減輕了許多。保姆告訴劉盈,不要孩子一哭就去抱她,在排除困了、餓了等因素后,不要理會她。等她不哭了再去抱她,這樣小孩子慢慢就會明白,哭泣不會換來媽媽的懷抱,她就不會總哭個不停了。
“你得學會做一個狠心點兒的媽媽,這樣她才能減少對你的依賴性,你對孩子的過度保護,會害她一輩子的。”劉盈聽后心中略有所動。這時,一旁的丈夫不失時機地勸道:“你想過沒有,其實你在和你媽媽做相同的事。你們都是想讓孩子不再經歷自己所遭受的原生家庭的痛,卻進入了另一個極端,依然給彼此造成了傷害。”劉盈親了親女兒的小臉蛋,沒有說話,內心卻慢慢柔軟下來。那之后,劉盈會時不時地想起媽媽。
2020年9月,公司派劉盈去哈爾濱出差。這是七年來劉盈第一次回到家鄉。忙完工作,劉盈聯系了昔日好同學許若欣。得知劉盈在哈爾濱,許若欣非要請她吃飯。到了飯店,劉盈才發現,她竟然還叫了其他幾名同學。
想起高中那段不堪回首的時光,劉盈覺得有些窘迫,卻不想久別重逢后的聚會,氣氛十分融洽。同學張也提到了劉盈媽媽,說前幾年,她媽媽也給他打過電話問劉盈下落。張也夸張地感嘆:“劉盈,你真了不起,能在你媽的魔掌里堅強地活下來。”劉盈眉毛一挑,不無得意地說:“那是,姐姐我天生鋼筋鐵骨,豈是你們這些凡夫俗子能比的?”
大家一起笑起來,沒有敵意,沒有諷刺。許若欣突然正色地對劉盈說:“其實我挺羨慕你的,雖然那時大家都笑話你有個神經質媽,可上了社會,我才明白,如果當初我爸媽肯狠下心來多逼一逼我,我現在不會過得這么苦。”劉盈一怔。這時,一向沒正經的張也感慨地說:“可不是,當年如果不是你媽拼命阻攔,你現在還不知道什么樣呢?”其他同學也頻頻點頭。劉盈沒有說話,心里卻波濤翻涌。
7年,好久不見:愛也可能是種傷害
劉盈承認,她想媽媽了,想家了。聚會結束后,離飛機起飛還有大半天時間。劉盈打了輛車來到了媽媽工作的家電賣場,想偷偷看一眼她。可是,她沒在。劉盈有些慌亂,她幾乎是全年無休的工作狂人,難道生病了?
“喲,這不是盈盈嗎?來找你媽啊?”突然有人拍了劉盈一下,劉盈轉頭一看,是媽媽的同事靜姐。劉盈囁嚅地說:“我、我來這邊出差。”
“張姨現在不在這兒上班了。前段時間疫情,我們商場大裁員,剩下的人工作時間加長,薪水大幅縮減,張姨本來希望留下的,可她的靜脈曲張越來越嚴重了,前段時間腿上都開始出現潰瘍了,醫生說是站立時間太長造成的。”靜姐輕聲地說道。
劉盈心里咯噔一下,頓時想到高三時媽媽主動請纓看晚自習的事。她上了一天班,都是站著向顧客推銷,下班就得馬不停蹄地趕到學校,再繼續站五個小時,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
此時,淚水已經模糊了劉盈的雙眼。她努力控制著不讓眼淚流下來,問靜姐是否知道媽媽現在的情況。靜姐說她好像是在一個寫字樓當保潔員,具體情況不是很清楚。告別靜姐,劉盈回到闊別已久的家。不出所料,家里沒人,這個時間,媽媽肯定在努力工作賺錢。劉盈掏出手機改簽了機票,然后坐在樓道里等她回來。直到天黑,張蘭終于回來了。七年未見,媽媽蒼老得快讓劉盈認不出了。
張蘭扶著樓梯扶手,拖著艱難的步子一點點地往樓上挪,看到劉盈的剎那,她仿佛瞬間石化了,愣了足有十幾秒,才顫聲問道:“是你嗎?盈盈,我不是在做夢吧?”“是我。”劉盈努力控制著涌上來的淚水,輕輕地說:“我到這邊出差,來看看您。”張蘭瞬間淚崩,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劉盈扶著她進屋坐下。張蘭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劉盈臉上,似乎仍不敢相信這一切是真的。只是,雖然很開心,她卻表現得小心翼翼,一直靜靜地聽劉盈介紹這些年的情況,不時地“嗯”“啊”兩聲,不敢多說什么,似乎是怕哪句話說得不對,劉盈再度從她生命里逃走。看著曾經那么強勢的媽媽,如今變得這般謹小慎微,劉盈一陣心酸。
第二天,劉盈趕飛機之前,加了媽媽的微信。張蘭一直控制的情緒終于崩塌,她一把抱住劉盈,痛哭著說:“當初你說要獨立,我忍著四年沒去打擾你。本來以為,大學四年的時間足夠你冷靜下來,卻沒想到,你、你竟然比我還狠……”張蘭已經哭得說不出話來。劉盈輕輕拍著她,流著淚一再保證,會常回來看她。
2021年,在丈夫的建議下,劉盈將媽媽接到了廣東深圳。最開始,她們之間的疏離感還是存在,但兩人都在努力地改變。
有一天,母女倆靜靜地坐在飄窗前。劉盈終于說出了那句憋在心里很久的話:“對不起,媽,是我不好,我應該謝謝你當年對我的狠。只是,您為什么不能換種方式呢?您那樣,真的讓我好受傷。”張蘭輕輕撫摸著女兒的頭發,自責地說:“那時候,沒有人幫我,每天上班,忙家務,督促你學習,感覺已經用光了所有力氣,沒有多余的精力去做一個溫柔的媽媽了。只想著千萬別讓你步了我的后塵,沒想到苦了我的盈盈。”
說完,兩人緊緊擁抱在一起。
編輯/宋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