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玉忠的詩

◎果玉忠

漣 漪

“沒有一座島嶼是孤獨的”

登臨小山包時，你說到罪惡感

我趕緊拽住內心豢養的猛虎

趕走蘋果樹下覬覦多世的蛇陣

以及瞳孔間，成分復雜的火焰

人們恐懼于——風中隱匿的

綁人的繩索，一收一放之間

體內的監獄忙著禁閉和放風

有時，我們不得不隔著薄紗

給那些繩索想象出美麗的花邊

以便甘飴領受，它勒緊時的疼

是的，沒有一座島嶼是孤獨的

空氣中一圈圈的漣漪，抽打著

你和我都不知所措地，顫抖起來

登山速寫

低矮的黃連木、細紫芒和蓬蒿草

在山頂一圈圈漾動——在流云的

藍色田疇之下，喀斯特石陣的縫隙間

它們匍匐迂回，一叢叢撲向山后

——站在懸崖邊，腳下生銹的海

已沒有退路，游船推開漆綠的血

山風涌起，鉛灰色的城搖搖欲墜

你望向更遠處，一口接一口地翕氣

像一條被拋在山頂烈日下的深海魚類

體內的斷崖也擎著騰空的牢籠

把肉做的野亭子，一次次舉出山外

湖 邊

——闖入者帶來浪花之外的聲音

圍著人的白樺，一聲不吭。一棵

又一棵，懸浮在水面

人們在一旁的觀景臺上

看水，看蘆花，看紫水雞和野鴨

樹拉長面孔，以萬計，縱立

一貫的灰白臉色和肅靜表情

拍照留影，往回走，半空的細枝

相互拍擊著，安靜而清脆

冬天的枝杈倒映在湖面上

——它們分割出的細碎小閃電

讓走遠的人群輕輕顫了一下

鳴 響

仿佛蛛網中暗藏神諭

黃昏從枝葉間低垂而下

逆光中，長尾喜鵲披著黑白道袍

風不動不搖，讓鳥兒繼續去佯裝

柏樹突然多出的部分

此刻，萬物袒露自身，如虎漫步

只有秋風不借助什么，一直鳴響

我仰望著的事物總是這樣

在不經意間，給人輕盈與安慰

小 滿

豢養在體內的布谷又叫了

“不苦，不苦”

多少年一晃而過

你也總是能反復喚醒

體內的那些物景——

一壟麥地青青黃黃

豆茬在干牛屎攤鋪的禾場

被曬得嗶啵作響

柿子樹透析的光影里

你又小又澀

像樹上等著被北風點亮的

綠色小燈籠

那時也有一只善意的鳥在叫

“度苦，度苦”

記憶是座巨大的礦藏

你不要急著把自己裝滿

世俗之福

學著駕馭杯中的火焰

涮洗舊衣裳，以及高過樓頂的

陽光。當我默默吃下心底的刀鋒

我看見了你——

帶電的人，身攜清泉而來的人

心寬而慈悲的人——她們是同一個。

原諒自己，沉溺于“無”：無用之事

虛無之詞，常常讓你無法自拔；

一束樸素鮮花，幾本干凈書籍

沒有白云覆蓋屋頂時

我們到陽光下行走

世俗之福暗涌，像涓涓細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