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社會科學院人口與勞動經濟研究所研究員 屈小博
數字技術正在改變并滲透到經濟的不同部門,改變著勞動力市場傳統的雇傭和工作基礎。平臺就業的工作類型主要包括兩種:一是基于網絡,由勞動者在線執行工作任務(比如自由職業者和微工作任務服務、競爭性編程等);二是基于位置,在特定地點由人親自執行的工作任務(如打車、配送、家政和護理服務)。平臺就業將企業和客戶與勞動者連接在一起,改變了工作流程,對未來的勞動世界產生了重大影響,促進了勞動力和資本要素跨越空間、時間靈活地結合,實現勞動力供需雙方低成本高效率實時交互和匹配。平臺就業將相對穩定的標準勞動關系轉化為靈活多變的非標準勞動關系,勞動者也偏好將自身人力資本通過互聯網信息平臺的大數據與多個外部用工需求方靈活自由對接,增加兼職增收,經濟動因是平臺低成本靈活用工和網約工尋求自由高收益。
平臺就業“去勞動關系”提高了勞動力市場的靈活性,但平臺經濟的新型資本與勞動之間的關系相對于傳統雇傭就業形式有很大不同。主要表現在:
一是人工智能技術催生的數字經濟發展導致平臺就業勞動過程管理的細碎化,資本控制勞動的手段和方式更為間接化和隱蔽,這將加大政府保障從業者權益的難度。平臺是基于算法去設計和管理平臺從業者和客戶間匹配問題。平臺在設計評級、獎勵和監督機制中,將拒單或取消視為負向影響,并賦予較高權重,這將直接導致從業者工作機會、獎金等的減少,甚至會出現封號等嚴重后果。這直接限制了平臺就業者拒絕工作的選擇和自由。同時,大多數平臺從業者在面對不合理的處罰時,申訴的渠道和方式都不清楚。且現有勞動法條款保障的是雇傭關系下的勞動者,而平臺就業更多的是服務協議,非雇傭關系加大了平臺從業者維護自身合法權利的難度。
二是平臺經濟的“去勞動關系化”可能帶來公共事務責任主體的缺失,在新型勞資關系中,政府管理公共安全的難度在加大。傳統勞資關系下,企業承擔著行業潛在的公共安全風險的責任主體,比如司機出現公共交通安全事故,企業通過商業保險的形式降低個人和受傷方的損失。而“去勞動關系化”將風險直接推向個體,提高了從業群體的職業風險,增加了公共安全事故的處理效率和難度,提高了社會公共安全事務管理的成本。去雇主化就業特征,可將自身人力資本通過大流量的互聯網信息平臺與多個外部需求方靈活自由對接、可兼職增收、可充分發揮個人潛能和實現個人多元價值的就業方式,隱蔽事實勞動關系。
三是平臺經濟發展與公共資源的有效利用密不可分,但平臺企業并沒有為公共資源的使用或損耗支付成本,由此提高了政府公共資源的供給成本,加大了政府維護和管理公共資源的難度。以網約車為例,平臺的出現,讓兼職司機成為一種選擇,打破了政府對運營性車輛要求的規模和限制。一方面,導致傳統出租車企業運營性車輛閑置規模的擴大,城市交通網點中的出租車等候區域也會出現閑置;另一方面,管理車輛運營服務的公共事務和要求隨著平臺從業者規模的擴大在增加。平臺發展不可避免地對公共資源重新配置和利用產生影響,卻并未承擔起相應的責任,負向的資源浪費均由政府和社會買單,亟需制定平臺經濟或共享經濟發展擴張趨勢下,協調公共資源再配置和利用的補償機制。
數字勞工平臺能否創造公平競爭和體面勞動?首先,平臺就業“去勞動關系”對勞動力市場傳統雇主——雇員模式社保體系造成沖擊。一是勞動關系缺失逃避社會保險繳費的企業主體責任。平臺就業普遍具有靈活兼職的性質,沒有勞動合同,又同時服務于多個雇主的情況。這造成無法明確勞動者社會保險繳費的雇主法律責任,而對于多雇主的類型又存在不同雇主參與勞動者社保繳費比例如何確定。二是在數字平臺就業的勞動者創造的價值收益分配權直接歸個人,還是通過企業或雇主決定分配?如果平臺企業僅僅提供給勞動者一個應用軟件或搭建一個經營平臺,其他所有的人力、設備、廠房等要素完全由勞動者個人投入,收益按照一定規則直接由勞動者獲得,那么雇主和勞動者之間的關系實際屬于“企業——客戶”之間的關系,而非雇傭關系,例如阿里巴巴的電商、微商、云集等,網約車里面的加盟車也屬于此類。這造成了難以按照事實勞動關系來確定社保繳費的責任與比例。
其次,平臺就業“去勞動關系”對高質量經濟與就業發展的挑戰。一是加劇了勞動力供求結構失衡,造成就業分化。平臺就業“去勞動關系”使得平臺經濟迅猛擴張對勞動力產生了巨大“虹吸效應”,加速了制造業產業工人流失。平臺使勞動力供求雙方直接對接,壓縮了產業中間環節,顛覆原有的分工體系和產業生態,擠壓了中間環節的產業和就業崗位,被“創造性破壞”的中間崗位就業人員可能短期內無法實現就業轉換,加劇了勞動力市場結構性失衡和就業分化。二是平臺就業的“去勞動關系”往往使勞動者考慮短期利益,對未來中長期職業發展缺乏判斷力,忽視了未來的技能成長和職業發展,當前自由的代價可能是人力資本積累不能適應未來的技術進步。在當前平臺就業“去勞動關系”化趨勢下,涌現的新業態、新職業可能在未來較短時期就會被更新的技術和經濟模式顛覆,人力資本積累折舊周期可能大幅壓縮。
再次,平臺就業“去勞動關系”加大了勞動力市場靈活性與安全性之間的協調難度。平臺就業“去勞動關系”使工作靈活性更強,自由度更高,但同時也意味著工作穩定性更差,收入具有較大的不確定性。平臺就業“去勞動關系”對于勞動力市場發展具有典型的“兩面性”,平臺就業雖然增強了勞動力市場靈活性,一定程度上能起到應對外部沖擊對就業的“緩沖”作用,為低技能勞動者提供更多的就業選擇。不利的一面是加大了勞動力市場的不穩定性,當前勞動力市場制度體系尚不能適應平臺就業“去勞動關系”導致的新現象、新挑戰,勞動者保護缺失,不利于勞動力市場持續健康發展。
規范數字平臺經濟發展秩序。一是建立數字勞工平臺治理系統,確定平臺、客戶和從業人員的基本權力和保護機制。促進平臺和從業人員的合作協議透明化,并與我國勞動合同法和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的條款和內容相適應,加強對平臺算法的監管。二是反對平臺壟斷,允許平臺從業人員在同類型行業不同平臺之間的自由移動和多平臺服務的權力。制定關于平臺從業人員的工資保護、薪酬公平和工作時間標準。三是探究征收“數字平臺稅”或“數字經濟稅”以補充社會保險繳費。對在互聯網或數字平臺上提供任何服務實現的交易均須支付“數字稅”,具體包括在線中介平臺服務、社交媒體服務和用戶數據銷售等。
在公平、合法、合規的原則下,多渠道為平臺就業人員提供社會保障。慎重將平臺企業和從業人員直接納入到現行勞動和社保體系中,對于平臺公司與從業人員事實上具有勞動關系,平臺企業刻意規避責任和風險的情況,人力資源管理和社會保障部門幫助依法清晰界定勞動關系,為從業人員提供必要的勞動用工法律咨詢和服務,要求用工企業和從業人員按照相關法律法規參加城鎮職工社會保險,保障從業人員的勞動和保障權益。
加強與平臺就業相適應的人力資源服務體系建設。人力資源服務和管理相關部門積極主動地為平臺就業、非標準就業、“零工經濟”等新業態發展創造良好的發展環境,有序開放公共信息資源,加強和完善人力資源信息基礎設施。鼓勵公共人力資源服務機構與市場化人力資源企業共建合作平臺,引入大數據、人工智能等平臺和技術,提高人力資源供需匹配效率,對平臺就業者開展有針對性的就業指導和技能培訓。對符合條件的平臺企業提供培訓補貼,將各類平臺就業的職業(工種)納入到職業技能培訓補貼目錄清單,將平臺企業和平臺就業人員納入到創新創業平臺體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