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還沒有褪去,起身,洗漱,出門。
清早的校園人還沒有很多,連鳥的叫聲也沒有。我獨自背著書包往學校大門口走,心里是有些興奮的,因為覺得終于可以不用依賴父母,可以獨立地應對一些事情,就是在這些瞬間里讓我感覺自己已經是一個大人。
順利出校,校外的空氣似乎真的像同學說的那樣更清新呢,街道上人也不多,只有幾輛車慢慢地行駛著,我背著包獨自去往醫院。
說實話,這是我第一次生病沒有父母的陪伴一個人去醫院,我沒有感到絲毫的失落,我滿心高興,因為我喜歡這樣的成長,成為一個有能力有責任的人。
坐上車,和司機哥哥聊得也開心,他只比我大七八歲,一個人從蒙自來到昆明,他說老家賺不到錢,來到昆明還好一點,他不喜歡待在昆明,就喜歡家鄉,但是這就是生活的心酸,他對我說長大以后就是這樣。我想此時此刻我心里想的長大是開心的呀,但是他的長大卻是心酸的。我們都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下車,進醫院,東問西問掛上了號,排隊、等候、看診、取藥、就診,醫生一直讓我放輕松,不要發抖,其實是早上穿得有點少了,風吹進來有點冷得抖,我想應該是沒有害怕的原因的吧。
結束,拿著藥小跑出醫院,打電話給爸爸媽媽,依然是興奮的,沉浸在自己一個人完成了以上的所有程序的自豪感中,坐上了公交車。
久違的天晴,心情變得更好了,雖然麻醉勁兒有點過了已經開始感受到疼痛,但依然開心。
看著窗外,車里只有兩三個人,車外也是寂寥的街,冷清。
收到爸爸的消息,太陽突然被云遮住了,一切又暗了下來,我的心也融合到外面的世界,猛然之間的內疚,自小身子便差,花費了父母不知多少錢,和爸爸說了之后,簡單地收到了八個字:注意身體,注意飲食。
幾個字竟有這么大的魔力。我的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急忙把帽子戴起低下頭,假裝自己還是那個早上出門滿心興奮的“大人”。
船
我是一只螞蟻,那邊枯草下小洞是我的家,每日閑游,去的最多是不遠處的垃圾桶,雖如沙礫般渺小,卻也要為生計奔勞。
我的家門外是一條小路,路上時常傳來震耳欲聾的聲響,可我只能看到形形色色的好似小船樣式,奇怪的卻是這船都成雙成對,只往一個方向前行,船過時,我的天地都被攪得一片混沌。
隔壁伙伴同我說,那些船被世界上的另一種生物叫作鞋子,穿在腳上用的。我似懂非懂。
我看這船,從早到晚,日日不停歇。他們去哪兒呢?莫不是像我一樣閑游,還是更遠處有更大的“垃圾桶”?
微風撫過,晨露滴落,天還未明。一對漬灰破舊的船經過,船前跟著一束掃把,地上的落葉都聽話地跟著掃把排著隊,一堆堆橫躺在我家門前。嚴冬或酷夏,那破船日日都來。
日頭正盛,輕快跳躍的聲音傳來,是一對明媚粉嫩的小船,咯咯地發出叫我聽了歡快的笑聲。愈來愈近,船往我的家靠過來,我忙躲進家中。噢!原來船上竟是這般的龐然大物,是個小女孩,她蹲下正看著我的家呢,好奇地注視了一會兒,便走了。她竟這樣單純善良,沒有拿小樹枝壞了我的家。
最后一絲余暉消失天際,星月占了夜幕。船過聲漸漸少了,我又出門閑游,想著到明天吃食該沒有了。沉沉重重的轟隆聲席卷過來,一對很大的船停在了我的面前,船身是皮質的,被擦得锃亮。他停在我跟前許久,一動不動,只時而發出嘆氣的聲音,他在想什么呢?許是累了,許是沒找到那更大的“垃圾桶”吧。
我轉頭回家去了,走到門前,陷入沉思,這許多船,來來去去忙碌究竟為了什么呢?
烏鴉曾經對我說,定要去山頂俯瞰云海翻騰。螢火蟲曾經對我說,定要到深林中同它們在流光中共舞。海鳥曾經對我說,定要到無垠闊海上飛馳于天海交融之際……我多么想同它們一道去,想看看天空是什么樣的,森林是什么樣的,沙漠是什么樣的。如此渺小的我,總看不到更高、更深遠的世界。
那對破船颼颼又從我門前駛過,新的一天到來。我的吃食已經沒有了,我又該去搬運食物了。
一步一步,勞累的步子,我低下頭看我的腳,隱隱好像看到了一對船。
降 ? 溫
10月12日,深秋,昆明下了一場寒雨,雨好像洗刷去了人們心中的歡欣與向往,我被陷進叫人無奈的忙碌,沉入對故土憂憂地懷想,溺進情感與心緒的底端,孤身一人在外,但卻要帶著從未有過的勇氣面對這個年紀需要面對的一切。我好像是大人但又不是,是小孩卻也不是,有對未來美好的想象,但也時常因為現實不斷修改這個想象。我原想走出去看看這個世界,可后來更想回到那個溫情的家。
晚課后,走在校園里,風直往人領口褲腳里鉆,冷得像冬天。我接到了好友的電話,她略帶哭腔地和我說,她的奶奶走了。驟然的沉默,我不知該如何開口安慰她,腦子里閃過無數的話語,風好像從領口吹進了我的心,冷得它也感到了世間感情真切的疼痛。
她的話打碎了沉默,碎成片片,一片一片落到地上,響聲犀利,把我從呆滯中扯出?!拔覟槭裁匆竭@么遠的地方讀書,到現在也沒能見她最后一面,我現在根本回不去,一個人真的好無助,人生為何有那么多遺憾的事?!币痪湟痪渲刂厍脫糁?,“如果你能在我身邊就好了。”最終它將我擊倒在地,言詞在此刻是多么銳利的東西。我想張嘴,可說不出話,言詞在此刻又是多么無用的東西,但它又那么堅硬,堅硬到輕輕幾個字就把人傷害得破碎。
我甚至不敢切身站在她的角度體會,我怕我會流下眼淚。我只能小心翼翼、逐字逐句地安慰她,如果可以,我愿意一直陪伴她,直到她停止哭泣、直到她隱隱睡去、直到她從悲痛中走出。我們在一起這么久,經歷了這么多的事,自然舍不得她難過。
夜更深了,風也更涼了,我們結束了通話。我在原地沒有動,抬頭看天,月亮啊,你看上去離每個人都那么近,可人和人為什么總要分隔得這么遠呢?
從前我一直相信人的悲歡并不相通,各人下雪,各人有各人的隱晦和皎潔,我也因此感受過、實行過冷漠。但至今晚,我真真切切地經歷了他人的痛苦,句句話語仿佛利刃割在我的心上。人的悲歡是可以相通的,因為我們有感情,有所愛之人。
月亮,我對你許愿,愿她能釋懷,愿我能永遠做一個溫柔的人。
家的意義
十八歲以前,離開家是一場蓄謀已久的遠行,想象外面的世界何其精彩,不在溫室中長大的花朵對我而言似乎更具魅力,任憑風霜雨雪,我自迎難盛開,多驕傲啊。
可真當走到這一步,我便后悔了。
總覺得,2021年的冬天比以往都冷。這是我離家讀大學的第二年,遠在他鄉獨自一人帶走了我的許多,我的稚氣、我的沖動行事、我的高傲心性,卻獨獨留下了一樣,我的成熟。
念書期間得了空閑,便回家了一趟。回家時已是傍晚,父母還未歸家。窗外的天空彌散著青灰色的云,風在淅淅瀝瀝的雨中,朦朧的世界里,地面滿是倒影的碎片。
我進了廚房為父母準備晚飯,屋外已是夜幕籠罩,屋內是暖黃的燈光,熱騰的煙火氣向窗外飄去,在窗面形成了模糊的表面,它將我與屋外清冷的世界分隔得更加清晰。
書桌上擺放的仍是父親日夜惦記的書稿,朦朧的燈光下,我似乎看到了他佝著身子,鼻梁上的眼鏡架到了低低的位置,這樣看近處的書本也能清晰一些,父親的眼睛也日漸不好了。轉念又想起母親坐在梳妝臺前,細細撥弄著她的頭發,轉過頭來帶著叫我印象深刻的笑容同我打趣說:“你看這又有三根白頭發。”我迅速低下頭去,不敢接她的話,也不敢看她,保持著平靜,可我的心里卻掀起了波濤海浪,說不上的難過,宇宙洪荒生命浩瀚,只有她和我真正分享過心跳。
我是何時開始意識到父母在慢慢變老的,是他們開始小心翼翼和我說話,關注我的情緒變化;是看到父親下班回家路上疲累的背影時;是媽媽好像有些像姥姥的時候。我才猛然發現,我無法離開他們,無法離開這個家。
書本、紙筆、吊蘭、櫥窗上的合影照,感受著這一切,我不再是那朵心高氣傲不畏烈陽寒風的花,我念想自己頭頂那把遮風擋雨的傘,念想自己腳下肥沃的泥土。
媽媽回家了,我聽著她的聲音,想起了小時同她說:“媽媽,我以后不要和別人結婚,不要和別人生小孩,我要一個人生活?!?/p>
她說:“小軼,以后你就會明白,家的意義?!?/p>
作者簡介:楊軼,2001年1月生,女,彝族,云南大學政治學與行政學大二年級學生。
責任編輯:張永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