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 子
男孩憋足勁兒,手中的柳枝“啪”地被折斷,說,我們離開這里。
女孩先是一驚,米粒般的牙齒將嘴唇咬成一片白紙,問,怎么離開?
一列火車喘著粗氣,轟隆隆駛進夜里。兩人的頭發在風中飛成各種形狀。
男孩伸手去絞女孩臉側的一縷長發,他有些氣惱,覺得女孩的問題幼稚。
我爸說了,再和你來往會打斷我的腿。女孩說。
你是呆子,不會跑?
我媽說了,再看見我們在一起會斷絕母女關系。女孩又說。
我養你。
我們怎么離開?
男孩環視了一周,鐵路旁邊是廣場。夜深了,只有三三兩兩下晚自習的學生走過,暗黃的燈光懶懶亮著。男孩突然興奮起來,他拉著女孩的手,指著廣場一角堆積如山的單車,說,我們騎單車離開!你沒看見網上說徒步走西藏、單車穿越無人區嗎?
男孩突然拔高聲調:騎著單車帶你走天涯!喊完,男孩興奮得滿臉潮紅,繼續喊:騎著單車走天涯!
女孩也受到感染,大聲喊:騎著單車走天涯!
女孩沉浸在浪漫之中,眼里水波氤氳,漾起圈圈波紋。她仰著臉問:天涯在哪里?
男孩皺了皺眉,說,遠方。
女孩鼻尖上密集著晶瑩的汗珠,她暗暗記住了男孩凝望著遠方的眼神,還有飛成各種形狀的頭發。
男孩說,糧草先行,藏兩輛單車,到時騎著去天涯。
女孩問為什么要藏?
你沒看見很多都壞了啊。
男孩挑了一輛黃色的單車,藏到廣場的灌木叢里。女孩也挑了一輛黃色的單車,緊緊靠著男孩的單車。
他們約定了去天涯的時間,會面的地點就在藏單車的地方。
男孩每天都會給女孩發倒計時,女孩則殷勤回應。
到了約定的時間,男孩和女孩準時來到約定地點。男孩挎著旅行包,女孩什么也沒帶。男孩說你空手走天涯啊,點贊。
女孩說,可以推遲幾天嗎?
男孩目光“嗖嗖嗖”地掃過女孩的臉。
福豆病了,你知道我是要帶福豆走的。不然,你去工作后我在家很孤獨。女孩說的家,是天涯的家。
男孩的目光軟下來,用手摸摸女孩的頭。福豆是女孩養的狗。
什么病啊?
細小。
什么?
細小。
什么小?
女孩沒作聲,半晌,說,你連細小都不知道啊?女孩邊說邊轉身,她要把狗送去寵物醫院。
男孩沖著女孩的背影喊,福豆比我重要?
女孩回頭望了男孩一眼,滿臉憂郁。
男孩找了廣場邊的網吧,查詢細小的資料,才知道細小是一種烈性病毒,會對幼犬造成致命傷害。一旦感染,幼犬生存概率約百分之五十。
福豆剛好半歲。
女孩和父母替換著守在寵物醫院,福豆上吐下瀉,帶血絲的糞便讓全家心悸。看著心愛的狗狗閉上眼睛,女孩幾乎崩潰,母親摟著女孩的肩膀,說咱再養一條。
女孩給男孩發了條短信,說福豆死了,下午見。
下午,女孩來到廣場邊,男孩還沒到。女孩想男孩可能沒有收到短信吧?又發了一條微信,微信沒有發出去,女孩發現男孩把她拉黑了。
女孩恍惚了一下,來到灌木叢。她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兩輛單車幾乎變了形。單車不遠處,是兩截斷磚頭。
沒了單車,怎么走天涯呢?
女孩回憶到這里,笑了笑,眼角卻有些潮潤。女孩說,我本來也不想走了,想勸男孩浪子回頭,一起讀書考學。
女孩后來再也沒有見過男孩。
老師,為什么?
我遞給女孩一張紙巾,女孩捂著眼睛。
女孩現在讀大學,是我的學生。我對細小產生了興趣,是不是全世界的病毒都有一個讓人費解的名字?細小,一個弱弱的形容詞,竟然藏著一窩烈性病毒。而小到一只蟲子,都有可能是這種烈性病毒的攜帶體。
如果允許換算,男孩女孩那時幾乎就是一只幼犬的歲數。我沒說,我只是在心里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