貍貓媽媽

黃久輝

王鶴和小麗結婚后，一起到城里打工。

城市拆遷太快，市區房子租不起，民房又遠在郊區。幾經尋找，王鶴在一個高架橋下的大院里租了一間房子。大院兩邊都是高鐵鐵軌，每隔幾分鐘，就呼隆隆跑過去一列高速行駛的火車。小麗坐在屋里，猛然間天就黑了。等到呼嘯聲遠去，屋子又突然明亮起來。原來是剛剛過去一列高鐵，短暫遮擋了陽光。

住處安頓好以后，就開始找工作。王鶴發現這個大院雖然雜亂不堪，但是騎十多分鐘電瓶車，就能到地鐵站。王鶴聽房東說，當初如果不是因為旁邊修了高鐵，他那大院就是市中心。

王鶴在一家快遞公司找了份快遞小哥的工作。小麗在附近的超市，找到了收銀員的工作。小夫妻的生活漸漸走上正軌。他們開始慢慢習慣高鐵駛過時的聲音，睡覺再也不會被呼嘯而過的高鐵吵醒。

一天，王鶴經過大院門口，看到房東正在搭建一個精致的小房子。王鶴好奇，就問房東在干什么。房東笑笑說：“得到了一只貍貓，給貓造一間貓舍。”等到王鶴下班回來，看到貓舍已經做好，房東給貓舍全身刷了綠漆，又在貓舍屋頂放了一盆菊花。沒多久，王鶴就看到房東抱著一只黃白相間的貍貓到處溜達。貍貓很漂亮，房東每天給它洗澡，毛色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貍貓很愛干凈，下雨天，貍貓不會離開貓舍，生怕弄臟了爪子。一次，貍貓走到王鶴門口，小麗看貍貓可愛，就夾了一塊肉片扔給貍貓。房東看到了，趕緊把貍貓抱走了。房東告訴小麗，這只貍貓每天只吃進口的貓糧，吃其他東西容易掉毛拉肚子。小麗問了一下，那進口的貓糧一袋要多少錢。房東說了一個數。小麗吐吐舌頭，心里暗想比我家一個月的生活費都高。

過了幾個月，那只貍貓生了5只同樣的小貓，都是黃白相間。房東高興壞了，專門去超市買了一只奶瓶，喂那五只小貓牛奶。每隔兩天，給小貓們洗次澡。

一天，王鶴又經過大門，看到那只貍貓媽媽和五只小貓咪，一起躺在貓舍頂上，旁邊黃色菊花正開著。從遠處不經意一看，六只貍貓也像是一朵朵盛開的菊花。王鶴不由自主地贊美了一下，太好看了。問房東，能不能給他一只小貓。房東揮揮手：“該干嗎干嗎去。”

轉眼到了年底，王鶴和小麗回了老家。年后歸來，房東一家搬新房了。臨走時房東說，終于不用再聽那高鐵跑過的噪聲了。房東一走，房東住的房子就荒廢了下來。門口的貓舍還在，只是不知道那幾只貓跑哪兒去了，王鶴猜測可能被房東帶走了。

王鶴和小麗的生活與去年沒什么兩樣，早出晚歸，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

一天，小麗告訴王鶴，自己可能懷孕了。王鶴很高興，抱著小麗轉了一圈。小麗推開了王鶴，眉頭緊鎖地說：“我天天在超市上班，看到那奶粉，都幾百塊一桶，我一個月賺的錢，還不夠幾桶奶粉錢。再說了，你看看我們住的是什么地方，大人倒是沒什么問題，以后孩子會受得了嗎？”

王鶴安慰小麗道：“別擔心，大不了回老家去。”小麗打斷王鶴說：“咱倆就算都回老家了，如果什么都不會干，不是還是養不活孩子。你要是一個人出去打工，我一個人在老家，我又舍不得你，年紀輕輕，就要年年分離。”王鶴看小麗越想越多，只好安慰她說：“你想多了，未來沒有你想的那么糟。”

一聲貓叫，打破了日子的安寧。一只黃白相間的貍貓，在王鶴的門口一聲接一聲地叫喚。小麗出來一看，這不就是房東那些小貓中的一只？

第二天，小麗看那只小貓叫喚得厲害，猜想它可能是餓了，就倒了一些剩飯給它。沒想到那只小貓立刻狼吞虎咽，吃得干干凈凈。貍貓吃完后就走了，沒想到第二天又來了。連續幾次，小麗就煩了。不再管這只貍貓的事，貍貓沒辦法，又去下一家乞食。

小麗的心情一天天壞起來。貍貓每天還是過來要吃的。小麗聽得心煩，就攆那只貓：“去！去！去！”小貓跑走了，過一天又來了。隔壁新搬來的女鄰居來串門，正好看到小麗門口的這只貓。鄰居很生氣地說：“也不知道哪兒來的野貓，天天去我廚房偷東西吃，我現在進出廚房，都得把門窗關緊。”小麗看了看那只貍貓，說道：“這是房東養的，以前可尊貴呢，現在可能被房東丟棄了。”

這只貍貓偷東西偷得太多，不招人喜歡，就沒有人施舍剩飯剩菜給它了。貍貓的叫聲越來越凄涼，小麗大白天聽到，都感到瘆得慌。一天小麗從外面回來，看到那只貓在垃圾堆里找吃的。想起當初房東給它們錦衣玉食的情景，不禁搖了搖頭。

小麗的抑郁癥越來越嚴重，甚至想去打掉孩子。在這大城市里，兩個人活下來的確不容易。小麗感覺她和王鶴就像那只貓一樣，在城市里乞食。小麗不想孩子生下來，像那只小貓一樣，艱難度日。王鶴堅決不同意，小麗和王鶴大吵了一架。王鶴抱緊小麗，安慰道：“沒事的，我多加加班。這么好的時代，只要不懶，還能餓死不成。”

為了陪小麗，王鶴請了幾天假。那只貍貓又出現了，在門口不停地叫喚。旁邊的新鄰居過來說：“我看這只貓，晚上就住在門口的那間貓舍里，我們去把那間貓舍抬出去扔了，這只貓就會走了。天天叫得太煩了，還頻頻偷吃東西。”

王鶴、小麗和女鄰居三人去那貓舍，當初多么精致的貓舍，如今已經破爛不堪，鮮亮的綠漆都已剝落。三人四處看了一下，那只貍貓不在家，正準備把貓舍抬到大門外扔了，突然從貓洞里發出兩聲輕細的貓叫。王鶴從貓洞口向里看去，竟然看到兩只黃白花紋的小貓。一看到小貓，三人就明白怎么回事了。一定是那只貍貓生了兩個貓寶寶，為了能有奶水喂養它們，才不停地乞食，甚至去做賊偷東西吃。雖然不是一只惹人愛的貓，卻是一個讓人肅然起敬的母親。

三個人默默地走開了。吃過晚飯，王鶴把剩飯倒在盤子里端到貓舍，卻看到女鄰居已經在那兒喂貓了。

晚上，小麗對王鶴說：“我不去打胎了，我要把孩子生下來。看那只貓都能排除萬難，把貓寶寶養大，我又怕什么？”王鶴抱著小麗說，這樣就對了，再說你還有我呢。

院子里的人知道貍貓的事后，都主動給貓媽媽帶一些吃的。貓寶寶漸漸長大了，離開貓舍，也和貓媽媽一起在院子里散步，成了院子里一道溫馨的風景。

選自《上海故事》2021.9